由作者大锤子所著的小说《知县大人输给了囊中羞涩》,林书醒白瑞恒是小说知县大人输给了囊中羞涩中的主人公,主要讲述了:林书醒是一个强大的人,他强大所以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一直都在追求什么。
网友热评:其实他都知道。
《知县大人输给了囊中羞涩大锤子》精选:
讲完诗经,已逾两炷香。
今日课毕,该散学了,学生们遂开始收拾笔砚,三三两两说笑起来。之前窗外下了小雪,夹杂着旋转的风,似纱似蝶,将元封喷洒上一层薄薄的白膜。
外冷,但屋内却是暖和的。
大堂四角炭盆散出的热气中,邹奇政端坐堂北案后,胡须已尽数刮净,发髻已高高竖起。他环视众人一圈,旋即将秦玉松的教案缓缓推去了一旁……
“何人知晓二十多年前,大宁是何光景?”他突然问。
低低的谈笑声中,有学生回道:“连年战乱。”
“连年战乱……元封为中腹地,未受诸多波及,你们知道个屁的战乱!”
谁也没料到邹奇政会在结课时突然言此论,收拾书册的学生止了动作:“夫子,您这是何意?”
“无意,只是瞧你们一个个笑得开心,想着若是将你们丢到战场上会怎样罢了。奈何,没有机会,即便战火迭起,汝等皆文人,或缩朝堂,或躲后方,何必经此疮乱?”
片刻后,底下逐渐起了窃窃私语。
“都嘀咕个什么,有本事站起来与我辩论!”相比较学生们的微弱非议,邹奇政的不屑摆在了明面上:“言朝堂都抬高你们了,童试都不过的朽木们,每天倒是勤奋得很。”
旁听的林书醒连忙抹一把汗,想要提醒一下邹奇政用词,又忽听他凝重道:“镇北将军与怀公风中秉烛之际,我不知在私学里有什么能引你们发笑,你们未见过真正的战乱,然,我见过!攻城泛杀,高台夷平,挖掘坟墓,抛其骨灰!弓箭、滚石、热油下,哀嚎声此起彼伏,为清扫通道,攻城的冲车撞向血肉之躯,横尸数万!城破后,敌军枕骷髅,食人肝,将领威风凛凛往城墙上一跨,笑开两排血牙而酣呼道,这可比牛羊肉好吃多了————”
底下忽地一片沉寂,年纪小的学生听得一时呆住,年纪大些的亦不觉咽了一口唾沫。
邹奇政站起,脚搭低案上,探出身子:“你们没见过,那我告诉你们,这便是真正的敌军面目!欲保大宁,何以拒敌?唯百官众将!唯此刻的你们!然,即便你们天榜提名,可又曾想,三年之后当忘了今之初心!弦歌鼓舞,淫荒曼衍,朝堂的风总会将你的膝盖吹弯、脊梁吹断!你们谁敢保证敌军欺我大宁百姓时,你能以文弱身躯、一支毛笔挡那铁马金戈?千军万马临于阵时,你能含笑掩兵书,再捧一把脚下热土揣入怀中?”
一时无人从。
“你们不能保证!然,战祸何故来哉?”
邹奇政厉声道:“可知北边国家何攻大宁?因一旦霜起寒落草木凋谢,游牧必现障碍,其为不死,必须南迁扩大版图,生存若置第一位,一个国家必势不可挡!可知南边国家何攻大宁?因湿气晚生寒,瘴气昼熏体,其入寇理由更简单,但欲宽解衣,不过当风取凉。卿以为不足为惧?南许实比北靖更加恐怖!因其求之,已非生存的米粮。”
邹奇政阖上眼睛:“可身在虹霞中人,而上下相怨,不务其道,结党营私,刮取民膏。古有大武仗恃凌天下,目空一切,百姓诸侯敢怒不敢言,而今,大宁亦是!”
片刻后,有学生低声辩道:“夫子,可如今大宁如大武一般,百姓居安,繁荣昌盛……”
“大武昌盛?”邹奇政睁开眼睛,冷笑一声:“可大武已经灭亡了。”
半晌后,坟地一样寂静的大堂中,邹奇政蓦冲众人行一大礼,语气竟忽地恳切万分:“诸公往后自致青云上,皆是我大宁肱骨,若感到彷徨踯躅时,不妨想想今天余此言。此,便是余给诸公上的第一堂课。”
众人脸上均有异色,一时竟无人想起该给邹奇政回礼……
只有林书醒遥遥鞠一躬。
他直起身子后,却见邹奇政将手探进衣中挠了挠背,哪还有方才为人师表、德高望重的样子?
邹奇政觉察他的目光目光,仰下巴而孤傲一笑,仿佛在说:后生,汝以我言如何?
林书醒当即竖起了大拇指。
邹奇政便抬手做了个饮酒的动作,是让林书醒犒劳他。
林书醒笑叹一声,正要上前问他欲饮何酒,却又因饮酒蓦地想起了一个人————
那我晚些再来与你商量花会一事。
遭了!白瑞恒!
邹奇政反应了好半天,才扯着嗓子笑骂道:“好你个小后生,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是吧!”
……
静夜寂寂,唯鞋履踏在积雪上的嘎吱响动。隔得老远,林书醒便一眼看见了堂鼓旁的修长身影,依旧一袭墨黑斗篷,白交领大袖衫,两条红金双锦带系于腰,负手而立,身姿挺如一颗松柏。
林书醒呼哧呼哧跑过去,忙解披风一把罩住这具凉体,一开口,却是拗问:“你的猫呢?”
白瑞恒浅笑:“外寒,我让下人抱回去了。”
林书醒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也知外寒?为何不进屋中避风?”
“想你一回来便能看见我。”白瑞恒紧了紧衣裳,上下视之数目,随后嘴角不禁多上扬了几分:“子航打哪里来,瞧这跑得气喘吁吁、潘鬓微乱的样子,可是心疼我么,放心,我不冷。”
“手都冻红了,还嘴硬。”
“子航怎知我嘴硬,莫非你亲过?”
“你……”
除了“怡浪”之外,林书醒再找不出其他可以形容白瑞恒的词。他刻意抛却那个梦中深吻,且扯住这混星子向内衙走去,且怨道:“我也不锁门,以后你自入便是,卧房案下有炭,你拿炭盆点上,一会儿就热起来了。”
“不锁门?”白瑞恒明显关注错了重点,却笑得更开心了:“子航不怕贼盗?”
“谁敢盗衙门?再说能盗得什么,我屋里也没甚值钱的。”
“子航便是那屋中最值钱的。”
白瑞恒弯腰凑近:“万一有人觊觎子航,将子航盗走,我那妹妹岂不哭瞎?不成不成,以后我晚上得常来陪你,你是我白家贵人,可得仔细着。”
林书醒一愣:“那我锁门便是了。”
“别,坏了你的规矩可不好,我冒昧奏请以后加入你的被窝,唯望子航幸许。”
林书醒接不上话,哭笑不得向前走去。
白瑞恒追上来,脱下披风重新裹住林书醒,一转眼又委屈巴巴地道:“子航怎不理我?刚才我受了北风,现只觉那邪寒一阵阵透胸,又冷又疼,这都是你置我于不顾,你若再不来,我差些就要击鼓鸣冤……”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林书醒一阵头大。
两人不知不觉已行至卧房门口,林书醒自顾推门而入,待点起炭火往脚边一放,便开门见山地道:“你不是要谈花会一事吗,请言。”
即便踞地烤炭盆,白瑞恒也是一派卷舒雍雅的模样,他转着手上白玉扳指,一昂首,眼中转盼流光,口中娓娓道来,倒真说出了些往年花会没有的新意。
林书醒听完,又提些建议,两人各抒己见、计划琢磨,待约好试车排演的时间,窗外正传来打更的铜锣声,一疾三慢,连扣三遍。
竟已至寅时。
林书醒将早已熄灭的炭盆端去一旁,便欲送白瑞恒出门,可回身一瞧,刚才还精神抖擞的贵公子竟好似突然暴困,不住揉眼,用力之大甚至让林书醒怀疑他会不会把自己戳瞎。
窗外北风怒未已,此刻回去,定遭不少罪。古有下榻一说,乃邀请知己同床共枕、抵足而眠,林书醒不置可否,而犹松口道:“明日再归吧,你……”
话还没说完,只见白瑞恒已经行度自然进了薄被,竟让林书醒恍惚觉得自己才是客人。片刻后,那张俊脸探出,委屈道:“子航,我冷。”
林书醒忙给他灌了水捂子塞进去:“我不比你白家富贵,且忍忍吧。”
“还是冷。”
林书醒皱眉:“那我也没了法子,你若不先归?”
白瑞恒紧了紧被子,脸色缓缓舒展开来:“又好似暖和些了,子航……你怎地不来?”
林书醒松一口气:“你睡吧,我此刻睡下,明日则误事。”
言罢,他便提着白瑞恒送的那盏琉璃小马灯坐到了书案后,轻挑灯芯,双眸紧闭凝一凝神,再明目,便提笔开始规划春种引水一事。
暖黄灯光将他清瘦背影拉得老长,落在床前冰凉的地砖上,白瑞恒双眸逐渐柔和眯起,却是幽光摇荡天沧浪,映君倒影入清漪。
……
东方泛出一丝白时,林书醒猛从堆叠成山的书案上惊醒,身后不知何时被人披上了暖裘……
正是白瑞恒那袭纯黑金边斗篷。
扭头一瞧,那斗篷的主人却仍卧在榻上,睡姿如乔木朴树般典雅。
林书醒伸个懒腰,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欲给这位爷轻掖薄被之际,忽被执手,一抬头,只见这位爷已睁开了内双眸子,其中尚有初醒之色,朦胧似孩童,竟教林书醒莫名生出些想掐哭他的念头……
此刻,这八尺有余的“孩童”将红唇向下一撇,已是委屈道:“昨夜西风凋碧树,我梦子航坐在花轿里,绛唇含白玉,轻纱笼羞颜,我想走近看得清楚些,却忽有一阵南风至,那纱帘一阵摇动,我便不见尘雾不见你……”
林书醒还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已被白瑞恒一把扑至床柱上。他一愣,不由拍了拍怀中那副宽肩:“我就在此。”
可白瑞恒却突然没了动静。
林书醒拍着拍着觉得有异,正此时,怀中人又猛地抬起了头。那白皙面容上不见惆怅,却是邪气的笑惬:“本只想要一拥,有了之后又想要一吻,子航可否赏脸————”
林书醒将衣服塞给他,平静道:“县衙事繁,今日依旧不留你了,你自归吧。”
天地良心,他是真是事务繁忙。
即将岁暮,民众们赶着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状子时不时便由张虎子送入。闲暇时他也不得闲,秋冬岁尽,一县户口垦田、钱谷出入、工建进度均需层层上报朝廷。
自那日白瑞恒走后,林书醒便昏天暗地忙到腊月二十五。
上计公文雪花一般发出去之际,归假的县尉徐昭也被折磨得发了火,他且整理户籍且埋怨道:“知县大人,那私学是你要开办的,却连累邹主簿去当夫子,如今他夜里教书白日酣睡,偌大的县衙扛在你我肩上,是否合适?”
林书醒从公案后抬起一张憔悴的脸,蓦道:“哎呀,忘了!”
徐昭还没反应过来,却见知县大人已经跑出了视线。他骂骂咧咧将笔一摔,片刻后又不情不愿地拾起:“腌臜泼才!总有一日我定上昌京告你!”
正是晌午,街上人声鼎沸,茶楼酒肆大门敞开,重帘一掀,内里竟飘出热气来。寒冬腊月里人们凑一桌,喝茶嗑瓜子听说书人的妙语连珠,这便是年前的乐子。
林书醒急步走向上次买酒的地方。若不是徐昭提起,他差些忘了要犒劳邹奇政,真是惭愧至极。
且走着,可巧碰见一辆牛车,其上载着一家生计之物,而盘腿坐在前方的中年人,竟就是那家酒楼之主?
林书醒一愣,忙追上去:“掌柜的,这是去哪里?我想买些酒啊。”
他只着便服,中年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是知县。遂忙道:“大人,这酒啊,以后不卖了,我将铺子盘出去了。”
年底正是用酒时节,此刻却盘出旺铺?
怎么回事?
中年人未多说,只语气怪异道:“唉,大人去看便知。”
林书醒行至酒楼原址,只见那临街二层小楼已挂上了新的招牌————思航居。
店内未修整完毕,腾挪木具的伙计瞧见他,张开嘴笑道:“客人,现尚不接待,元宵后即开业,届时您再赏脸过来吧。”
“这是做何生意?”
伙计将白布往肩上一搭:“卖酒啊。”
此处本就是元封县最好的酒楼,今虽转让仍是卖酒,可这段时间林书醒上哪儿找佳酿犒劳邹奇政去?他瞪着眼嗫嚅半天,蔫儿道:“记得提醒你家掌柜的往衙门造册……”
“我怎会忘记给子航上报呢?”
忽听一熟悉的低沉男声从里传出,竟是白瑞恒抱着那只慵懒的金玉猫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愈伯?”林书醒愕然:“这酒楼是你盘下的?你家不是卖瓷器吗?”
“那是主业,偶有一行副业,亦是生财之道。”白瑞恒笑齿粲如玉:“正巧你来了,当指点指点我这破楼。”
两人遂寒暄而移步入。
只见内里与之前已大不相同,瓷器盆栽,书画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若谓此处之前是酒楼,那此刻这便是典雅琪苑,往后客人在此消磨醉眼,怕是倚着青天万迭云山的诗情画意。
一切摆放分外得体,哪有林书醒指点的份儿?他摇头失笑道:“你真折煞我了,我挑不出什么毛病。”
白瑞恒却不依,抱着金玉猫走来走去,非使他说出些什么。
林书醒愁眉苦脸,想了想,认真道:“那便换个招牌吧,我字子航,此思航居招牌一挂,怕别人以为你是那钻营之辈,于你不利。”
“也是。”白瑞恒沉思:“该换个更明朗的……”
林书醒颔首,又疑道:“此刻盘下这旺铺实非智举,隔行如隔山,你虽为扶持副业,却也不当此时出手,这是何意?”
白瑞恒晃着金玉猫,随意道:“你说他家酒不好喝,又贵得要死,我便把他赶走,自己便宜卖给你咯。”
一阵沉默突然席卷而来。
只因为林书醒随口一说,他就把酒楼盘下来了?那只是用来掩盖哭鼻子的借口好吗?这是最好的酒楼啊,得花多少冤枉钱……
半晌后,林书醒收住微微撑大的嘴,扭头便向外而去:“突然想起县衙还有事,我先告辞。”
白瑞恒:“哎呀,这就要走?”
林书醒止步,环顾楼中金玉满堂,立了好半天,突然话锋一转:“愈伯,我想与令妹见一面。”
这下便轮到白瑞恒张大嘴又收住:“子航,婚前不宜相见,你出此意,不甚妥当。”
林书醒轻声道:“我亦知此意不妥,可令妹下嫁,使我实难心安,欲亲询她之意,我方去此卑恐。”
金玉猫睁着懒眸在白瑞恒怀里蹭了蹭,感到两臂收紧,它仰头疑惑“喵”了一声。白瑞恒忙轻抚它几下,抬头笑道:“好,依你,明日来我宅中,我安排你们相见。”
林书醒遂告辞,再往别家酒楼挑拣许久,直到日暮方得一坛陈年老窖,即回衙门送给邹奇政。
邹奇政喜得立马摆碗就要与他共饮,还是林书醒提醒后,方一拍脑门:“啊,差些误事,该去讲学矣。”
……
第二日,林书醒着了便服,于午时一刻,在奴仆恭敬相请中,初进白家大宅。
入了宅门,又入垂花门,再往里走便是庭院,只见院中薄雪早扫尽,宽阔鹅卵石道旁,随处是木、石、水等多种装饰,迤逦迷人,布置得美轮美奂。
白瑞恒抱着金玉猫自正堂下台阶,亲自引林书醒至三进西厢房,神态如常。谁知两人随语几句后,他却忽然叹道:“子航,今我也不能再瞒你了,我那妹妹,是个哑巴……”
哑巴?
林书醒一愣:难怪白家不嫌他家贫,原那位小姐如杨霜一般都有先疾。他跟着叹息一声,不由怜其命途多舛:“我既许之,必不背誓约,愈伯不必多思。”
入了厢房,白瑞恒引他落座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林书醒独身一人置于女儿闺阁,观屋中玲珑翠袖针线鸳鸯,内心不禁有些紧张。蓦听见内室珠帘“哗啦”一阵脆响,他站起身,隔一面白纱屏风,见两个若隐若现的身影:矮些那个从后,恐是婢女,而高些那个,想必便是白家小姐了。
一阵香风袭来,林书醒被吹得晕晕乎乎,却不知脑海为何会蹦出一念:这位小姐好生壮硕……
他反应过来自觉失礼,忙垂眸道:“我是林书醒。”
蓦想起白小姐是个哑巴,他怔了怔,又直接道:“虽已定下婚约,可有些事我还需与白小姐说明。我只是个小县官,身家不比贵氏殷实,深恐委屈小姐,遂特来相告。”
他从积蓄、俸禄、人情往来说到学堂、元封,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说到最后,他都不禁摇了摇头,惜此白小姐所托非人。
须臾,一位清丽婢女自屏风后出,奉过一张纸条:
千金难换举案眉,愿君似月我似星。
字迹娟秀雅致,由此笔势,似可见那女子的婉约娉婷工语笑。此语尽,便昭示屏后立着的那身影,愿为他余生良人……林书醒温言道:“我知悉了。”
他从袖中迁出一簪,只见那簪子通体碧绿,簪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彩凤,簪头一朵雪莲悄然绽放,端的是飘雅出尘。
他托婢女奉进去,郑重道:“此簪是我父亲当年送我母亲的定情物,我特意带来,望你纳下。我虽贫,亦当怜你爱你,日后勿论何境,我皆不负此意。”
白家小姐受簪,片刻后身影动了动,是规规矩矩的屈膝欠身礼。
林书醒也隔着屏风冷香,拱手鞠一躬。
两人相敬如宾,各自敬爱,似可见往后的相濡以沫……
可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转眼便过了年,公职人员各自回家至今未归,偌大县衙只剩林书醒和邹奇政。寒空净无迹,仍有北风卷地,正月初七,将元宵花会之事落定后,林书醒从案中抬起一张越发憔悴的脸,习惯性地望向西南的犬牙山……
良久,他起身披衣,自去厨房蒸了诸多糕点,分成五份送人。白家、邹奇政、安教头、杨霜、被他扛去武学堂的少年。
他行至私学门口,刚要踏进,却又停步退后一瞧:侧墙下扒了两人,腰马合一托着一个疤面男子,那男子双手搭在围墙上,正鬼鬼祟祟往里窥探着。
林书醒进私学,见那处白竹下,是捧着书本低头浅思的杨霜……
他放下手中食盒,扭头便气势汹汹冲出去,狠狠几脚,顿时将这叠罗汉的三人踢得摔了个大马趴。
大狗站得高,自是摔得最狠,骂出一句脏话,一抬头看见是林书醒,又惊愕道:“大大大人,我……”
林书醒冷冷道:“你来此作甚?”
大狗爬起来,别过头蚊子一般哼哼:“就路过……”
“嘭”一声,林书醒一把将大狗推砸在墙上,旋即手肘死死抵住其肩胸,垂眸厉声道:“她如今已与杨文无分毫关系,你若再敢打什么歪主意,我饶不了你!若还想在元封混,便给我滚!滚回你的后街去!”
大狗不敢争辩,带着小喽喽忙不迭跑了。
林书醒气得肝疼,平复许久,才入宅中将糕点分给杨霜。此事使他心中有疑,不禁与杨霜多言几句,嘱咐她莫要乱走。
正说着,邹奇政也嚼着糕点来了私学。
杨霜忙行礼,邹奇政便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拘谨,然后又口齿不清地笑道:“呀呵,小后生,嫌我教得不好,自来给她指点迷津?”
林书醒摇摇头:“有您教之,我何苦越俎代庖,况我即将成婚,主簿可莫要整日吃了酒说胡话。”
“成婚?”邹奇政抓住重点,嗔大两目忙咽下米糕:“谁家姑娘?”
“白家。”
提起这两个字,林书醒不由垂眸浅笑:“我虽来元封三年,却无诸多知己友人,下月初七,您来观礼吧。”
邹奇政啊呀啊呀地叫唤一阵,一边责骂他不声不响就要成亲,一边又唉声叹气那位白家小姐瞎了眼。
林书醒深以为然,认同地点了点头。
邹奇政唏嘘完,猛凑过来道:“酒管够不?”
林书醒笑道:“管够。”言罢,他冲杨霜努了努嘴:“望您多关照她些,她虽是女子,却——”
邹奇政立马又退出老远,不屑道:“这还用你说?我自己不会看?”
……
正月十五,正是元宵花会。
天方蒙亮,衙役们便在徐昭和邹奇政的带领下,早早去维持秩序了。而本当为主事者的林书醒,此刻却在白家大宅中,愁眉苦脸地任凭妆娘将他的头发盘成云髻。
他被扯得头皮生疼,口中猛地倒嘶一口冷气:“轻轻轻,轻些……”
一旁托着下巴的白瑞恒本看得津津有味,闻言霁颜止住,猛一抬眸,其中好似骤然浮上戾气:“饿上两顿,你们方知下手轻重?”
三个妆娘身子一抖,忙跪了一地,也不敢开口说话。
林书醒愕然,忙摆手:“不不,我不疼了……”
白瑞恒住了口,却也没再让妆娘们折腾林书醒。他操持梳子,拆开那繁复发髻,亲自动手将其一头墨发高高束在了头顶。
他看出林书醒的欲言又止,遂内双眸子中又泛出柔和笑意:“我家女娲,我自己看着来便是。”
林书醒从镜子里瞧他,语气有几分担忧:“我怕你家仪仗落了下风。”
“不怕,子航便是最大的仪仗。”
白瑞恒为林书醒束上凤冠,从旁引一翡翠眉心坠缚其额,再捻一抹朱砂,仔细在林书醒的眉中央点下。待下人过来与白瑞恒耳语几句,他遂扶住林书醒的肩膀,轻笑道:“子航,我去招呼别事,一会儿自有花会之人来引你。”
……
待得大太阳升起,元封县中忽地鼓号齐鸣、气氛庄严。
是出会了。
听得喧闹,广场上的人潮水一般往鼓楼街那边涌去,民众如在大浪里,自己不使劲,别人也帮他用劲。由鼓楼街到江南街,在这两条十字交叉的窄仄长街上,出会的队伍在黑压压的人群中,五彩缤纷地穿过,有如一条巨大蠕动的长龙。
四处皆是人呼人叫和鼓乐之声,自攒动的人头上边则可见一些旗头、吊灯、轿顶、塔尖、花杆从眼前走过。一年就这么一次,挤在后面的民众皆恨不得再多长一双眼睛一对耳朵:飞钹,陀头,河洛大乐,鹤龄曲,长寿歌……
还来不及看和听呢,花车就嗖地走过去了。
此刻,林书醒脸上蒙了白纱,在鼓楼街的起点等着,有些紧张,又有些心焦。就在刚才,白家花会摇旗的人奔过来告知他:伏羲病了,上吐下泻,出不了会。
那扮演伏羲的男子排演不病,试妆不病,偏挑此刻病,林书醒就算性子再温善,亦不由捏紧拳头心里一阵腹诽。各花会的旗幡上都写着名目,他如今成了孤家寡人之女娲,也不知那些识得字的民众会不会丢鸡蛋砸自己——
伏羲呢?被你吃了!?
眼看即将轮到白家仪仗,林书醒颓败叹一口气,正欲攀上高大花车,旁边忽有一手扶住他。
扭头一瞧,呀呵,白瑞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