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为萧檀颜悦君小说叫《江湖夜雨十年灯》,作者:苏子澈,小说剧情精彩,吸引眼球,实力推荐大家观看。江湖夜雨十年灯主要讲述了:萧檀从来都没有对不起颜悦君,他现在还很弱小,但他会慢慢变得强大,和颜悦君在一起。
《江湖夜雨十年灯》精选:
夜雨潇潇,狂风席卷着窗外的枯黄落叶,窗内昏黄的灯火在微微闪烁。
二人相对而坐,桌上摆着酒盏,青衣公子抬手将酒一饮而下,目光平静如水道:“十年了……阿檀,你可愿意原谅我?”
萧檀面色轻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嘴角弯出一个冷漠的弧度。
雨声愈发大,青衣公子垂首蹙眉,许久,青衣被唇角渗出的血迹滴染,似开出一朵娇艳的花。
萧檀手中把玩着酒杯,冷冷道:“此毒乃秘制,无药可解。”
青衣公子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淡然道:“好……我只望喝了这杯酒,从此你不再恨我,来日黄泉路上相见,你还能是从前的你。”
他的眼眸温柔地看着萧檀,却不料话音刚落,长剑直直刺入胸口。
痛,好痛。他难以置信地着看萧檀,面前天旋地转,眼前终究一片漆黑。
萧檀冷哼一声,漠然举起酒杯,用残酒浇了剑,收回剑鞘中。他早已不是从前的他,也再也不会是了。
颜悦君在十六岁时误入青檀谷,彼时他身着青衣,姿态翩翩,摇着折扇在青檀谷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青檀谷地处一片迷蒙烟雾中,藏在名山大川的沟壑深处,极少有人造访。唯有谷中几个弟子每日在此练功。
颜悦君迷了方向,步态却不慌不忙,在一片大雾中施施然行走,终于发现了人烟。
水流潺潺,小溪边有个少年身上血迹斑斑,除了新伤又有许多旧时伤疤,背上重重叠叠,竟无一丝好皮肤。
他背对着颜悦君,半截腿已踩入了溪水之中。暮春时节,此地在山谷沟壑中,山上上游的暴雨滂沱,水位已涨了许多。眼见水流湍急,颜悦君急忙扯下一段衣袖,飞奔至水中牢牢套住那少年的腰,便朝着岸边方向拉。
“为何寻死?”颜悦君皱眉。
少年被拉扯一番,回到了岸上,冰凉的水滴过他大大小小的伤口,他疼得呲牙咧嘴,眼泪横流,啜泣道:“你为何要救我?我若是死了,便再也不会痛了。”
颜悦君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摇头笑道:“因为疼?这点小伤,有什么可怕的?”
他不由分说,扳过少年的肩膀,纤长的手指将药涂抹过一道道伤痕,指尖冰凉又柔软。
少年一边哭一边哆嗦,他活了十几年,从没人为他上过药。
“师父总是打我。”少年萧檀坐在树下,小心翼翼地望着颜悦君,“我笨,练不好功。每天除了练功就是被打,实在不知道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脱下被水浸湿的一双草鞋,脚面处处溃烂,他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离颜悦君远了一些,低头怯怯道:“我从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前日我寻了条路想逃走,却被抓了回来。师父便在我脚上撒了毒,溃烂生疮,令我不能走远。往后我没法走路,便永远不能离开这里了。”
萧檀低着头,十几岁的少年却身骨瘦小,瑟缩成一团。
颜悦君看着他的模样,却想起府中也曾收养过几只受了惊吓的猫儿。他长叹一口气,抬手抚了抚萧檀的脑袋,在这阴冷谷底带来一丝暖煦,他柔声道,“我府中人皆温柔细腻,少有打打杀杀。不如阿檀随我回去罢,我府中一概人等都听我的话,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颜悦君说他从尘世中来,误入这世外青檀谷,迷了路途。
他不惊慌,亦未失措,甚至有闲心救下这寻死的少年。他淡然地坐在天地雨帘间,微微笑着讲述他的生活。萧檀痴痴听得出了神。
萧檀带着他走上一条充满荆棘的路。
脚痛难忍,少年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神色。
“来,阿檀,上来。”颜悦君走在他面前,蹲下身来,“我背着你走,你为我指路。”
萧檀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般,惊慌失措地摆手道:“这怎么可以!我……我身上如此污秽不堪……”
颜悦君可是,可是那般高贵儒雅的公子,怎么能沾染他这样的糟污之人?
“你若不赶快,就要被你师父发现了。如被他发现有外人闯入,一定会要了我的性命。”
“你想害死我吗?”
“不……不……”萧檀神色慌乱,只好用衣角将双手蹭了又蹭,才战战兢兢趴在了颜悦君背上。
背并不算得宽阔,萧檀小心翼翼地捏住他的肩,焦急地指路。
他铤而走险,选择了前日逃亡的那条路。虽在这条路上被师父抓了回来,但师父时常闭关,又怎会料到,他还会踏上同一条逃走的路。
他们整整走了三日三日,萧檀终究逃出了青檀谷,逃出了从小生活的地方。
脚伤好了一些,萧檀自己下地走路。他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只好牵着颜悦君宽大的衣袖,走过荒山野岭。
夜空中星星闪烁,萧檀一脸迷茫地呢喃道:“原来天幕中还有这般清亮点缀。”他从那阴暗沟壑中来,竟从未见过天上星辰。
“阿檀以后能见到的会更多,我答应阿檀,带你去看万千星辰,看万象人间,红尘一梦,阿檀缺失的梦境,我都补偿于你。”
那日万千星光闪烁下,萧檀的眼泪扑朔而出。他并不知道颜悦君为何对他这么好,只知道是颜悦君给了他新生。
刀山火海,萧檀都认定了,要报答他。
萧檀随着颜悦君回到了他的府中,干净敞亮的院落中,一树海棠花开得姹紫嫣红,清晨明亮的日光照在萧檀脸上,他看着院中花花草草,都是那般新鲜。
此后,颜悦君果然未失言,他去哪都带着他,教他读书写字,过了几月,萧檀都学会了文人那一套繁缛又有趣的点茶。他得了空也会在院中举起长剑练功,明月当头的时候,月下一人一剑,花影交错,总会有个翩翩公子站在月下为他斟一杯酒。
对酒当歌,交谈甚欢。他开始伴着颜悦君出门,护他左右。
颜公子身份是说不出的显赫,嫉妒、想害他的人却知道了颜悦君身旁有那么一个人,众人皆惶恐忌惮颜公子身边那个武功高强的少年萧檀。
颜悦君总悠然笑言,上天和善,赐阿檀做我的左膀右臂。
阿檀是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颜悦君是当朝国相。颜氏三朝为相,颜悦君从小聪慧,三岁能读书,五岁出口成赋,七岁时便能与群儒争辩,十二岁科举连中三元,得了皇上召见,一时名扬天下。十六岁这年,拜相,一时震惊朝野。
“傻孩子,你知道什么叫国相吗?”侍女调笑萧檀,他读的书还不够多,单纯到不明白他如今正是国相身边的护卫,这是多么显赫的身份。
萧檀摇头,“不管是什么相,谁敢伤害公子,我就杀了他。”
侍女捂嘴笑他痴傻,又唏嘘道:“公子善良,果真是有福报的。阿檀你要知晓,公子他权位滔天,招人妒忌。上次便是奸人趁着他身在皇城之外,追杀千里,他无奈之下奔逃至悬崖谷底,这才机缘巧合将你带了回来。性命堪忧之时,还不忘行善救你,你往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公子呀。”
阿檀攥紧拳头,颜悦君救他,带他逃出生天,那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他发誓要护着颜悦君一生一世,决不容有人再害他。
很快,他便有了报恩的机会。
那日颜悦君面色忧郁,坐在院中石凳上,天色昏昏郁郁,微微落雨飘在天际,他手中攥着酒杯,隐忍着心绪垂首,眸中满是忧郁,“阿檀,我终究无法留你在身边了。”
太子与颜悦君一样的年纪,向皇帝央了一道旨意,祈求将国相颜悦君身边的护卫萧檀赐予他,做东宫侍卫。
萧檀从小识人冷暖,知道圣旨难违,只跪下磕了头道:“多谢公子悉心照顾,从此往后,我身往东宫为你表忠心,唯有一憾事,便是无法再护你周全,你身居高位,处处危机,只望你以后诸事小心。”
颜悦君将酒一饮而尽,望着他不说话。
萧檀欲言又止,良久才从袖口中掏出一只乳白的小鸽子,递了过来,声音有些发颤,支支吾吾说:“公子……这只白鸽,是我在集市上买的。养了有许久,它认得……认得你我,若有危险,你就写一封信给我,绑在它腿上。我试过了好多次,他们没有骗我……这鸽子当真能传信。无论你在哪,我都来……来救你。”
颜悦君伸手接过鸽子,苦涩地笑了笑,这个傻孩子,不知学这些市集之物,又花了多少心思。他抚摸着鸽子的白羽,轻笑道:“若是没有危险,我便不能同阿檀写信了,倒是遗憾。”
萧檀慌忙连连摇头,“不是,不……可以写,什么都可以写。”
颜悦君点点头,将鸽子拢在袖中,细细叮嘱一番,终于遥望着他的背影,出了颜府。
太子带走了萧檀,当夜便安排他伪装成小宦官在东宫客堂外掌灯。太子请了颜悦君来一同下棋,灯火葳蕤中,萧檀看着一袭白衣的颜悦君翩然而来,没有注意到自己。
只听得堂内太子笑道:“多谢颜兄,多年来筹谋了青檀谷这样的组织,专为本宫培养死士。”
“颜家的手段倒好,多年前你父亲将他们送去青檀谷,让这些孩子在青檀谷中受尽折磨。多年后你又佯装出现救走了他们,他们便会对你忠心耿耿,甘愿赴死。萧檀这个孩子倒是不错的苗子,本宫该赏你什么呢?”
堂外夜灯恍然坠落,萧檀的脑中天旋地转,再听不见屋内说着什么。只觉月光逐渐黯淡,无尽的黑暗又将他再次吞噬。背上密密麻麻的伤痕一道一道火燎般发作起来,他脑中想起颜悦君每一句温和话语,每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都如梦魇般。
原来他所受的苦,他的轻生,他的不见天日的地狱,都是颜悦君早早谋划好的。不过是为了,得一死士,替他走刀山火海。
他提着剑闯进了屋中,烛光在烛台上颤抖,腾腾杀气弥散在屋中。颜悦君依旧是淡然的表情,那儒雅平和的目光此刻却如利刃般将萧檀的内心千刀万剐。
“公子……”萧檀死死咬着牙,声音嘶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太子所言,可是真的?”
颜悦君神色淡漠,只是抬起右手,轻轻捻起一枚黑棋,良久才落了子,不理会萧檀的质问,云淡风轻地对太子道:“太子爷,你现在便让他知道此事,未免操之过急。”
“我在问你,他方才所言,可都是真的?”萧檀捏着剑的手在发颤,剑柄上的雕花磨砺着手心,他捏得虎口生疼,却依旧凑近了一步,直视着颜悦君的眼睛。
那双平日温和的眼眸内却霎时满是漠然,颜悦君嘴角轻轻一勾道:“即便是真的又如何,你要杀了我吗?”
“萧檀,只要你肯忠于本宫,今日本宫就给你一个机会报仇。”太子的脸上隐隐闪现杀气腾腾,“杀了颜悦君报此大仇,我便将你作为贴身心腹,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我恨你!”萧檀冲着颜悦君喊,手中的剑却剑锋一偏,直直刺向了太子。
他竟无法下手杀了这个人,只好在此让尊贵的太子血溅三尺,让颜悦君同他萧檀一起背负弑君罪名,犯下死罪,从此堕入深渊,受尽折磨,同归于尽。
剑上血流成河,颜悦君的手紧紧握住了剑锋。
他依旧笑,眼神中丝毫没有责怪,只轻声道:“阿檀,你不能犯下死罪,你好不容易重见天日,一定要好好活着。”
萧檀被押解下狱,昏死在潮湿阴冷的牢房中,层层护卫把守。
朦胧之中,他微微有些清醒,只听得牢狱外有人在模模糊糊地说话。他佯装昏迷,继续听着那二人的对话,分明是颜悦君与太子。
“颜相,此番试探倒是让本宫明白了,青檀谷的人只忠于你,却不忠于本宫啊。”太子的声音有隐隐怒气。
那最熟悉的声音一腔诚恳恭敬道:“太子放心,既然试探出如此结果,臣已派心腹将青檀谷中其余人等全部处决。稍候,臣会亲自为萧檀斟上这一杯毒酒。”
太子恻恻笑道:“颜卿忠心,日后本宫继位,定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了,萧檀闭着眼睛攥紧了拳头,他行刺太子,虽没成功,不算得死罪,但太子定要他死,还连累了青檀谷一众人的性命。
他终于明白,少小时整日打打杀杀,练功刻苦,不过为了给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做犬马,做不怕死的奴隶。如今他却敢出手行刺太子,青檀谷的其他人,自然也活不成了。贵胄一怒,血流千里,他们这些人,性命不过如草芥罢了。
颜悦君走了进来,那一双为他抹过药的手,端着精美华丽的酒杯。
“阿檀,喝了它,你便再也不会痛了。”颜悦君面无表情,眼神淡漠又无情。
“颜悦君”,萧檀苦笑,泪滴滚落,他只想问一句话,“你可从来有片刻,一分一毫,是真心实意待我的?”
那双睥睨天下的星眸冷静清明地直视着萧檀的眼睛,颜悦君笑了笑,远得如同在青檀谷中渴慕不到的阳光,他笑得那般云淡风轻,“何必非要知道?阿檀,活在谎言里不要醒来,你会死得更轻松些。”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究竟,有是没有?”萧檀声音颤抖,仰头望着白衣胜雪的颜悦君,他仿若九天之上供奉的仙人,但他萧檀只是个泥潭中的混沌之人,终此一生,原来并无法真正接近他,只能这般仰望他。
颜悦君将酒杯递过来,毫不在意道:“没有,从来没有。”
萧檀接过毒酒,一饮而尽。不过须臾,七窍流血。颜悦君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在萧檀胸前划开一道口子,背对着太子道:“毒气攻心,血流不凝,他已经死了。太子殿下大可放心。”
太子命颜悦君抛尸青檀谷,再一把火将那培养死士之地烧个精光。
马车轰隆隆行驶出皇城,城门吱呀一声紧闭。颜悦君端坐于马车内,身边躺着的萧檀气息几近全无。他撕下一缕衣袖,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轻轻洒在萧檀胸前被划出的伤口中。那血流起先是黑色的,经过了一路颠簸,此刻已成了鲜红色。颜悦君不动声色地为他止了血,在夜色暝暝中,悄悄下了马车。
驾车的乃是他府中的老仆,老人家站在夜色中,叹气道:“公子,你当真要这般?他许会恨你一辈子。”
颜悦君对着黯淡的天空长叹一口气,良久才声音艰涩道:“无妨,请您好生照料他十年。十年后,天下清明,你一定要让他回来。若他能好好活着,恨我十年又如何?”
萧檀醒来时,眼前不过一方草屋。老仆笑盈盈地递过一碗汤药,只道:“公子快喝了这药,身子便能大好。”
他竟觉得荒谬,此身竟还能活着?还能重见天日?
推门而出,外面竟是白茫茫一片,那是厚得没过膝盖的大雪。他茫然道:“老人家,这是何地?”
“公子身受重伤,晕在一方山谷之下,老夫翻山越岭采药去,便顺手救了你回来。”老者笑眯眯的,萧檀却总觉得这老人身上有说不出的怪异。
他不知自己喝的那杯酒中是什么毒药,竟没能害死他。虽然这毒总让他身体乏力,巧的却是机缘巧合救下他的老者竟是个医者,开了好几个方子为他调养身体,不出几月,待冬雪都化开,他的身子竟也复苏起来。
他在这北疆寒凉之地呆了好几个月,春日一来,便随着老者出门上街,看看春日人间万象。
那日日落后,在破落的茅屋中,他突然拔剑指着那巍巍老者,道:“你究竟是谁?”
一切似乎都是个笑话,他出去见识了人间百态,才知道这老者身上说不出的怪异来自何处。一把年纪,鬓发斑白,他却无一丝胡须。除了宫中宦官,他又能是什么身份?
“你无胡须,假装老迈声音故作虚弱,实则嗓音尖细。你医术精妙,但为人看病总是分文不取。我们虽住着破败旧屋,但我一应用度都极尽精致,为我调养身体的燕窝、人参,都价值不菲,你却能天天熬着这些药,你究竟是谁?”萧檀的神经敏感紧张到了极致,他此生认识的唯一与宫中有瓜葛的人便是那狠戾太子,还有……便是那欺他的颜悦君。
“你是太子的人,还是颜悦君的人?”萧檀双手发颤。
老人一时惊慌,老泪纵横,慌忙跪在地上,却陡然从袖口中掉出一只乳白的小鸽子。
世上哪里有这般小的鸽子?那分明是他从前千方百计在市集上淘到的稀罕玩意儿。
萧檀的剑掉在了地上。
他跪地捧起那只小鸽子,解下尚未来得及被拆下的纸条。
上面不过寥寥五个字,“檀君可安好?”
那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原来这老者每隔段日子便就要去市集上,悄悄与颜悦君通信。
萧檀盯着那行字,良久竟泣不成声,恨恨道:“颜悦君啊颜悦君,你将我骗得这般凄惨,却都不肯给我一个了断。死都不让我死,你究竟为何有这么狠的心,要这般折磨于我,令我生不如死?”
剑被再一次捡了起来,萧檀咬着牙,嘴角满是泪的味道,他一伸手,臂上便被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殷殷流出。
老人扑在他身上用力将剑夺下,哭喊道:“公子不要,公子不要啊!颜相拼了命,机关算尽才救下了你,求公子珍爱这副身体,你中毒许久,一身的伤也尚未好全……”
萧檀凄然,回头泪眼朦胧苦笑道:“你说他救我?”
他又哭又笑,“救活了我这副皮囊,可却让我生受这样生不如死的折磨,颜相可真是世间第一大善人呀。”
“老人家,我求你……”萧檀失了神,喃喃喊着:“求求你,给我一个了断,让我去死吧。你告诉颜悦君,我不恨他了,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这样活着了……”
他指节发颤,死死捂住心口,声音嘶哑道:“你告诉他……这样活着太痛苦了,这里好痛,好痛啊。”
老人抹着泪道:“造孽啊,造孽啊。他千算万算,却算不到你不愿这样活着。他曾告诉老奴,若你要复仇,便教你养好身子,强身健体后再去报仇。若你不愿再沾染这些纷扰,便让你远走高飞,他为你备好了万贯家财……”
“公子,这一切都是老奴的错。颜相这一生,从未欺骗于你,从未负你半分。求公子要恨便恨老奴吧,求公子好生活着,千万莫再伤害自己……”老人慌乱中扯下一段衣袖为萧檀止血。
“从未欺骗于我,从未负我半分。”萧檀苦笑,“那青檀谷,那这一切,又算得什么?”
“是老奴将你带去青檀谷的。”老人为他包扎好后,跪在地上,抹着泪道:“公子其实是……皇家血脉,十五年前,当今太子与其母颜妃将刚出生的你交给老奴,带去青檀谷杀死并抛尸。”
“如你所知,颜妃正是颜悦君的姑母。老奴办完这件事,颜妃托其兄于颜府杀老奴灭口,当年的颜相在颜小公子的劝阻下将老奴藏了起来。小公子从小天资聪颖,生性善良,将世间诸事看得通透。因此老奴将青檀谷的秘密告诉了小公子,老奴告诉他,我于心不忍,便没有杀了那孩子,只是将他放在青檀谷中。”
“老奴求他救你。他应了下来,从十二岁起便谋划如何将你安全又顺理成章地带回来。他行动处处受人监视,如何去青檀谷又不惹人疑心,唯独顺着那帮奸佞的道,将计就计,以身犯险才得走进那方悬崖谷底。”
“但他却不知,青檀谷是他父亲为颜妃与太子所设的藏兵谷。谷主上报了太子有一名弟子走失,此间万分凶险,他这才假装是受父亲所托,将你带回来是为太子带回死士。”
老奴眼泪涟涟,“那日他去太子府时,穿了一身软甲,只待太子告诉你此事,你气极之下,刺他一剑,便能得太子信任。太子多疑,他那软甲只能保证不伤及性命,却宁愿受重伤,只为保你一时安宁。可你……可你竟转手刺了太子,事态已无法收场,太子起疑,他只得亲手来处决你,偷天换日,放了你许多血才将毒血放尽。”
“公子,颜相这一生,真的从未欺骗于你,亦从未负你。他此生忠君爱主,唯一所愿便是你这位流落在外的皇家血脉,能安宁地活下去。”
他从前生活在地狱中,颜悦君给了他满天星辰,一轮明月,那已是他最大的满足。他怎会想到,原来那人拼了命,给他的是这样艰难的生存。那翩翩青衣公子,背弃天下权力,甘冒奇险,欺君犯上,撒下弥天大谎,不过为了让他能够在这偏远塞外,捧一方落雪,看天地苍茫。
他当真没有骗萧檀,青檀谷的确是太子的藏兵谷。
萧檀瘫坐在地,闭上眼睛,想起那时牢狱之中,他也曾问颜悦君,可从来有片刻,一分一毫,是真心实意待他?
他说没有。
原来颜悦君果真没有骗他,原只是为了忠君爱主,为了他这一身血脉。
他满脑子回荡着颜悦君的忠君爱主,胸腔像压着块石头,满是酸涩。
“颜悦君……他可有危险?”萧檀一字一顿,艰涩地说出口。
老宦官跪地抹泪,只道:“颜公子才智无双,他只说让老奴照料您,十年之内不可踏入皇城。”
萧檀怔然,良久才道,“太子为何害我?十五年前,他不过也才十岁。”
老奴垂首,“您的母亲生你时难产而逝,你是圣上唯一的嫡子,嫡长子。若不除你,太子永远会是个庶子,不配继承大统。”
萧檀冷冷一笑,心中的仇恨蹿了起来,那一年他不过是个婴孩,谁曾问过他,他可会跟那庶子争个天下?他怎会稀罕那皇权龙椅,满皇城中,他所牵挂,不过一青衣公子,一壶酒,一轮明月,漫天星辰而已。
他刺出那一剑的时候本就明白,太子故意让他执灯在外,说出青檀谷的秘密,就是希望激他心痛,借他手除去颜悦君,再给他安一个刺杀国相的死罪。
所以,他年轻气盛,一出手便是剑锋直直指向那太子,只为护着他的公子。他心思直浅,只想着快意恩仇,为公子除去所有危险,那一剑沾染的却都是颜悦君的血。十指连心,他曾那般实实在在刺痛了颜悦君。
颜悦君不愿让他这尊贵的皇家血脉踏进京城,卷入那些波诡云谲之中。
可他偏偏要掀起这风浪,他如今又有何可畏惧?他要让颜悦君看看,他偏偏不爱重这劳什子皇家血脉。
少年萧檀冷静地擦了擦剑,跪拜于老奴身前,深深叩了一头道:“多谢您悉心照顾,请您回去告诉颜悦君,十年后,萧檀一定回去找他。”
少年负剑离去,老奴泪水涟涟,只不断叩首道:“殿下万事小心,殿下珍重……”
第一年,萧檀乔装化名为乞儿,混迹在皇城城墙根儿下,整日探听着闲言碎语,入了夜便在月下练着剑。
第三年,萧檀混入了城中官员家丁,探听着朝中种种大事。这一年,颜相频频拜访六部官员,整改训诫,官员们敬畏十分。
第四年,萧檀参了军,功夫奇绝,很快便晋升。
第七年,萧檀已经成了禁卫军中统领,整日带着一队人马巡查四方。颜相这一年已经权倾天下,年迈的皇帝十分倚重他。太子对颜相的嫉恨亦如火苗般越燃越烈。
但太子的亲眷无论如何飞扬跋扈,遭人如何弹劾,颜相都将事态压了下来。弹劾太子的官员都会被颜相严罚,日久,无人再敢弹劾太子。
第八年,北方有战事,萧檀上阵杀敌,骁勇善战,浴血沙场。曾出奇兵,以弱势破敌三万,封官拜将。
第九年,萧檀官拜大将军,太子早已忘记了这个青檀谷死士的容颜,唯有皇上在萧檀的脸上看见了似故人般的面庞、神色。皇帝曾有一日老泪纵横,命他舞剑于宫中花园。一招一式,皆英气铮铮,那分明是自己从前的影子。怀念涌上心头,他竟想起来,许多年前,他有个刚出生便因病夭折了的儿子,那是他唯一的嫡子。
这一年,北疆塞外大军压境,胡人来犯。萧檀掌兵权,出征塞外,大胜而归,手握虎符。朝堂之上的颜悦君从不与他说话,似从未相识过一般。
冬末,太子的亲兵查获可疑胡人,截下一封书信,上面清清楚楚是颜悦君的字迹,通敌叛国,与胡人商定进攻中原。
天子大怒,无人劝诫。
颜相上了朝堂,眉眼淡然地承认了,那封信是他所写无误,只抬首对着太子笑道:“臣为太子殿下鞠躬尽瘁十余年,所做不过都是您的旨意。飞鸟尽,良弓藏。如今皇上年迈,您快登了基,便要弃了臣这枚棋子吗?”
一席话惹得龙颜大怒,太子泣不成声跪在朝堂,只大喊污蔑。
可这些年朝堂众人却看得清清楚楚,颜相处处维护太子,纵容他的肆意妄为。
颜相伤怀地对着太子整整磕了三个头,告别道:“殿下,颜家为颜妃与您鞠躬尽瘁,弑杀皇子,如今竟落得如此地步,姑母与父亲在天之灵定不得安宁。”
皇上将手中的茶杯掷在地上,摔得粉碎,一时气短,吓得宦官们匆忙传唤太医。
“弑杀皇子……朕那个刚出生便夭折的嫡子,便是你们害的……颜氏竟敢如此……你们如何将朕的嫡子杀死,又将他埋在了哪里?”
颜悦君却只是低着头,淡淡道:“臣愧对皇上,臣从前想去青檀谷拜祭皇子,但棺椁是空的,大约已被姑母毁尸灭迹了吧。”
皇帝扶着额长叹,群臣皆乱。
颜悦君被夺相位,贬为庶人,入大狱,那日他从萧檀身边被押解走过,并不曾侧身看他一眼。
入了夜,那多年前的老宦官叩开了萧檀府上的门,为萧檀递上一段密信,那是胡人将领写来的书信,详细计划了几时攻哪一城,愿与颜相里应外合等等。
萧檀握紧了文书,眼泪倾洒。原来那通敌之事真是颜悦君所为,只不过,那一尘不染的公子只是倾尽了他的所有,甚至染上万世污名,为他这大将军换来这么一纸百战百胜的密报。有了这密报,敌军所有的作战计划皆被他知晓,这一纸密报便可从此保他纵横沙场无敌,保他纵横朝野平步青云。
萧檀举兵出征,计谋诡谲,似有天人之思,将敌人的每一处诡计都巧妙识破。一连三月,全军大胜,损伤甚少,举国皆称萧将军为神人。他这些年改了名字,此刻唤作萧辰。
他穿着黄金战甲凯旋而归,听闻皇上令太子闭门思过,又听闻皇上亲自审了颜悦君。
迎接他的,不是令他卸去兵器进殿复命,而是金灿灿的圣旨,宦官堆着笑只道萧将军乃早年失散之皇子,今先太子已废,将军手握虎符,立下奇功,立为新太子。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愣愣接了圣旨,奔赴皇宫,皇上泪水涟涟,手中捧着先皇后的画像。
他同已作古多年的,无几个人见过的先皇后,果真十分相像。
那老宦官与颜悦君均跪在御前,萧檀怔然,不知他不在这几月又发生了什么,不知颜悦君又谋划了些什么,将他这皇子的身份坐实了。
又有当年的老宦官出来作证,皇上已确信无疑。
圣上转眼盛怒道:“颜悦君,你与先太子密谋,残害皇子,若不是这老奴拼死救下檀儿,朕的江山就要传给那大逆不道的逆子了!”
颜悦君依旧未抬头看一眼萧檀,只叩首道:“臣知罪,臣幼时入宫,姑母因先太子的庶子身份整日忧愁。臣身为颜氏族人,便替他们想了这法子。这一切都是臣的罪过,万望陛下念骨肉亲情,念颜氏多年功劳,饶先太子一命,臣自当受死罪!”
玲珑茶盏被盛怒的皇上一把抛在颜悦君头上,额角被碎瓷划开一道口子,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皇帝气得发抖,“都到如今地步,你还为那逆子求情!来人啊,押下去……”
萧檀又一次眼睁睁看着颜悦君被押解离去,他死死攥着自己的手心,生怕一身铮铮铁骨在这威严朝堂上卸去盔甲,流出斗大的泪来。
那人拼死坐实了自己拥护先太子的事实,拼死将自己的罪行与先太子捆绑在一起,也不过为了置那害他颠沛流离这么多年的先太子,于万劫不复之地,永世不得翻身。
皇上的眼眸中透露着一丝疲惫,转眼间,他身为帝王的警觉倏忽而至,他恻笑道:“檀儿,你为朕立下奇功,朕便赐你一壶酒,你亲自给那颜悦君灌下,朕要看你亲手行刑。”
夜雨幽凉,这是皇宫内院。屋中静谧,只有萧檀与颜悦君二人。
今日刚巧满了十年之期,颜悦君内心五味杂陈,他本以为萧檀十年间绝不踏入皇城,岂料他换了姓名,十年来一直看着自己纵横捭阖,用着最阴冷的手段,不动声色地为他抢来了整个江山。
屋内灯火葳蕤闪烁,屋外其实是无数弓箭手,尊贵的天子就站在窗口,隔着窗,看着那俩个身影。
萧檀率先喝了一杯酒,冷冷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十年风云,波诡云谲,我们终于又见面了。颜相,多谢你杀我几回,可惜不如你们颜氏所愿,我命大未死。”
颜悦君先是喝了毒酒,又被萧檀的长剑贯入胸膛,影子摇摇欲坠,终究倒在地上。
房门大开,黑色的污血横流。天子甚是欢喜,赞叹道:“吾儿果敢,斩杀奸佞,颇有朕当年风范。”
萧檀跪地垂首,只道:“多谢父皇,如今北疆已定,奸邪亦除,父皇合该放心。”
待天子与手下全数离开,萧檀紧绷的冷峻面色才松懈开来。他紧张地颤着双手用早已备好的布条为颜悦君止血。
好多好多的血啊,他整个人都在发颤,心似砰砰要飞出般,慌乱无章。他双手满是鲜血,老宦官喟叹一声道:“当年他为你止血的时候,也同你现在一样颤抖不已,连止血药都抖着撒了一地。我看着他长大,那么失神无措,倒是仅此一回。”
萧檀转过头来,哽咽道:“我明白,这些年我都明白了……”
颜悦君当真没有负他。不是负他这皇家血脉。
而是当真没有负他这颗心,这不敢提及的隐秘心绪。
过了冬月,春日又来,草长莺飞,皇帝退了位,太子萧檀登基,拜了一白衣卿相,此人面貌酷似从前颜相,只是额角生疤,实在不及从前颜悦君的绝代风华。
江湖夜雨,十年之期,颜悦君覆手天下搅弄风云,整顿六部,铲除奸佞,造了一个安宁天下。
他还用诡谲计谋,给萧檀机会手握兵权,屡立奇功。他甚至抛弃了自己的清白名誉,为萧檀铲除了奸兄。
他许诺过那逃出生天的少年万千星辰。
他果真耗尽心血,将星辰明月拱手送给了萧檀。
很久很久之后,那少年终于长大了,他说,他渴求的一轮明月,漫天星辰,天下万般的好,都抵不过一个青衣翩翩的公子。
十年之期已至,他终于不再需要被保护,被安排。
他终于也可以为颜悦君点一盏灯,斟一杯酒,听雨声淅淅沥沥,一任到天明。
他和他,谁都没有负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