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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盐水

作者:断金刀 发表时间:2023-09-13

主角为麦秋宇陈麟声的小说《冷盐水》是作者断金刀已完结的一本纯爱小说,冷盐水的主要内容是:陈麟声其实一直都记得,记得当初发生的那些事,也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但他却不能告诉任何人。

冷盐水小说
冷盐水
断金刀
未完结 | 来源:长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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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盐水》精选

男人自顾自地走上来,看见拐角有人也吓了一跳,眉毛微微扬起。

他走过一扇窗,银色西装浮过一道淡淡的光影,然后便站住,双肩舒展,一手插在裤袋中。

陈麟声整个身躯凝住,屏着呼吸,睫毛也不眨一下,琥珀色的瞳孔久久地望,有如进入假死形态的昆虫。他记得这张脸,锋利的眉眼,让对方平静时也会有份淡淡的不羁,好像天地间没什么值得挂心,一切都值得戏谑。

这张脸的主人曾说,我们有夫妻相。

“...你,”男人看出陈麟声的走神,他率先开口,刚说一个字,镶在墙上的大窗忽然彻亮。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老歌悠悠地传来,到陈麟声耳朵里时,已经变成了细细的吟唱,夹杂着男男女女的欢笑。订婚宴前夕,表弟施简致意将这歌穿*进舞曲。他那位小时随母亲在上海读书的未婚妻最爱这首曲子,说经典和钻石一般,永远流传。

男人似乎被忽然外面的光影声响吸引,他偏头望一眼,又转回来。

“我猜,你应该是陈先生,”他上前半步,朝陈麟声伸出手。

陈麟声没有回握。

遭遇冷场,男人坦然地放下了手,继续介绍,“

“家父梅逊雪,今天有事耽误,一时抽不出身,所以吩咐我来替他参加,还要我亲手把贺礼送给施先生。”

说罢,从口袋中掏出一方檀木小盒,抬起盖子,里面正躺着一块雕出细蛇的翡翠佩。

陈麟声扫了一眼,看出翡翠的成色很是不错。

男人抬起眼,像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他把首饰盒关上,拿在手中,又去西装内里的口袋中翻找。

“我姓麦,”他出掏证件,不远不近地亮在陈麟声眼前,“麦春宙。”

陈麟声听见这个名字时,也看清了驾驶证件上排列整齐的小字,如一只只的蚂蚁。

虚惊一场。

他那位危险的*人确实有一位双胞胎哥哥,听说在国外读建筑设计。

“麦先生,”陈麟声眼神移开,与男人对望,并伸出了手,“你好,我是陈麟声。”

麦春宙也松下一口气,不计前嫌地抬手去握:“我还以为我长得像强盗。”

“怎么会,”陈麟声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刚刚的走神,挂出常用的温和笑容,“我刚刚是………”

“我猜陈先生见过我小弟,”麦春宙打断了他,他苦笑,“他个性比较顽劣,想必给你添了麻烦。”

顽劣?何止是顽劣。他从小就偷窃成性,有次事情闹大,还进了少*所。一家人,总是容易偏袒。

陈麟声心中这样想,脸上的笑却没有一丝纰漏,他含蓄地回应:“不敢,只是几面之缘。”

“我听说陈先生也是这几年回港的,秋宇一直在国外,最近才回来,你们是在哪里遇见,是多伦多,还是坎昆,我记得他提过,去了墨西哥旅行。”

“不记得了,”陈麟声浅浅笑着,“真的是一面之缘。”

一开始确实没有讲几句话。

陈麟声在定制西装店打工,老板是一个爱喝烈酒的意大利老头。

有天,一个客人推门进来,站在镜前试穿。

店里寂静无声,飘浮的香水味闻起来如干燥好闻的木头,黑或灰或蓝的西装按样式悬挂着,如同迷宫中的矮墙。

陈麟声走过去,蹲跪在客人脚边,一言不发地帮对方量裤腿,量到最后,见到了男人墨绿色的袜子。

裤子短了。

陈麟声抬起头望镜子里看,话说一半,英文卡在口中。

他看见了一张英俊的亚洲面孔。

那就是麦秋宇了。

和麦春宙长得一模一样的麦秋宇。

“向来只有把秋宇认成我的,从没人把我认成秋宇,”麦春宙故作神秘,朝陈麟声眨眼。

陈麟声干巴巴地笑着,捧他的场。

他知道,麦春宙虽然在打趣,说的却是实话。

麦家这对双胞胎,性格迥异,履历也完全不同,麦春宙年纪轻轻就已有继承家产之势。而麦秋宇从小到大,有许多次都靠近牢狱之灾。最后,麦家夫妇干脆将打发去了国外,说是去照顾祖母,其实就是流放。

一对双胞胎,生得一模一样,命运却完全不同。

人人都知道,这对兄弟,只有麦春宙是值得攀附的。

他也想巴结麦春宙,陈鳞声想,谁让他先遇见的是麦秋宇呢、他也不想有眼不识泰山。怪就怪老天爷,双胞胎是捉弄人的造物,谁会给泰山造赝品呢?

“施先生在吗,”麦春宙还记得自己的任务。

“舅父吃完药便睡下了,”陈麟声讲,“不如我替你转交。”

“也好,今天来了许多客人,想必伯父已经累了,我确实不便再打扰。”

麦春宙将礼物放在陈麟声手中。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二人双双转头,只看到一片模糊。

“那是?”麦春宙被吸引注意力,往前迈步。

“是我舅父养在房里的小狗,”陈麟声抓住他的胳膊,“大家在跳舞了,我们也下去吧。”

“小狗?”

“是,”陈麟声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麦春宙又向幽深的走廊望了一眼,转身走下阶梯。

陈麟声走他身后,离开时,也转头望。他隐约看到,地上有一个模糊的物件。

陈麟声知道,那是一只毛绒兔公仔。

二人双双走出去,回到室外。灯的颜色模仿了篝火,每一张宾客面庞都柔和起来。年纪大些的举杯,三三两两地聚头闲聊,年轻人则个个穿着湿衣裳,抱拥在一起慢慢地晃动。

施简和未婚妻依偎得最紧,也站在最当中,两个人的衣服不停滴水,像是刚从铁达尼号上逃生。施简未婚妻的长裙格外皱,像盐渍的梅子皮。

“他们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冷。”

“有情人不怕冷,”陈麟声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

“是啦,阿声讲得对,”一旁九叔恰好听到,眉开眼笑地凑过来。

麦春宙打趣:“陈先生似乎颇有心得。”

“那是当然,我们阿声......”陈九胖横的脸颊泛着醉红,嘴角咧着。

“九叔,”陈麟声打断,“不要再喝了,当心你的肝啊。”

中年人嘟嘟囔囔地,拿着酒杯离开了。

麦春宙见状,眉眼带笑:“怎么不叫九叔把话讲完,怕我听到你的秘密啊。”

陈麟声往人群中望,漫不经心地讲:“什么秘密,不过是年少轻狂*出的一些蠢事。”

话音刚落,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在场的一切都沉进夜里,脸泛着白。老宅表面光鲜,实则电路老化,动不动就要断电。今天是施简的大日子,竟然断电断到这种时刻。人群一下子嘈杂起来。

陈麟声受到的惊吓尤甚,他怔在原地,明明听见施简正安抚着大家,并四处问他在何处,可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不应声,施简便去找了别的佣人。

陈麟声在心中计数,为自己调整呼吸和心跳。

一。

二。

三。

刚要数到四,一只手揽过了他的肩膀。

陈麟声下意识瑟缩。

“真美啊,你看,”麦春宙搂着他转了一个方向,声音变轻,“好星光。”

陈麟声抬头,赫然望见广阔的深蓝夜幕,步散点点寒星,正发着深深浅浅的银光。

原来还有它们是亮着的,越望越亮。

陈麟声说不出话,他靠在麦春宙身边一动不动,眼睛一直盯着天上的星星。

嘈杂交谈中,大概过来三四分钟,灯光再一次亮起,刺痛陈麟声的眼睛。星星顿时暗了。身处光中,陈麟声悄悄调整着呼吸。

麦春宙自然地撤回了手臂,他摇一摇头:“这下看不到了。”

“陈先生,你还好吗,”他看着陈麟声,“你的脸好白。”

“没事。”

“真的没关系吗?”

“真的,托你的福,今天还看到了星星。”

“我妈妈喜欢太空,连带着我们家都要跟着看。你看我和秋宇的名字就知道了。”

听到麦秋宇的名字,陈麟声沉默。

他刚从此人带来的恐惧中逃出来。

麦春宙却笑得开怀:“你说你们是一面之缘,我怎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什么?”

“秋宇,你和秋宇。”

陈麟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随手捞起一杯酒,朝麦春宙一举。

麦春宙这是有意向他套话,他当然没有傻到那个地步。这个麦春宙,装熟装到让他恶心,无奈身处应酬场上,就算和完全陌生的人照面,也要装出一副祖上联姻的亲昵样子。陈麟声压下反胃,又挂起那经年累月张戒尺打出来的笑脸。

麦春宙见状一愣,也端起酒杯。

不等对方回答,他就举杯一饮而尽,这意味着谈话到此为止。

麦家兄弟性格迥异,关系也僵硬。麦秋宇当年进少管所,麦家梅家没一个人前去看望。而麦春宙则正享受着家庭的万千宠爱,生日时还得到了一艘名叫彗星的帆船。陈麟声虽然憎恶麦秋宇,但也没有和麦春宙交好的欲望。

他亮了亮空酒杯,搁在一边。

一言不发,还敬了酒,麦春宙要是识相,就不该再阻拦。幸运的话,过了今天,他再也不会和麦春宙有交集,施简也不会。

陈麟声走进人群,灯光照亮的刹那,他又笑开。眼前的面孔个个如同萝卜洋葱,他表面认真,实际上却说着心不在焉的客套话。他在后悔。他方才盯着那张脸发呆,不是为眼前的人,而是为一张相似的脸。麦春宙当然看得出来。

人群中,施简的岳父正高谈论阔,为自己的女儿女婿规划美好蓝图。陈麟声站在一边微笑聆听,听到烂笑话也殷勤捧场。施简的人生大事,不能耽误。

余光一瞥,又望见了那身银色西装。

陈麟声站得更直,眼睛向前看。

他看到施简。青年喝醉了,脸颊通红,身旁站着他的未婚妻。他们依旧穿着湿的衣服。

有情人不怕冷,有情人什么都不怕。

无情的人呢?

中年男人的醉话结束,陈麟声用力鼓掌,直到手心通红。

至少不怕痛。

一切终于结束,宾客四散。陈麟声同佣人一起送客,直到看施简的未婚妻坐上回家的轿车,他才松一口气,笑脸也消失不见。佣人多少知道他的脾气秉性,并未多言,见到陈麟声点头便径直离开了。

只剩下陈麟声和施简两个人。

施简呆呆地望着远去的轿车,面无表情。

陈麟声从口袋掏出烟和火机。他抽一种细长的烟,味道不重。

“还看啊,不如你直接追车,”他含着烟点火,声音含糊。

“你以为我拍电影啊,”施简慢慢转过身,他累极了,摆了张臭脸,和陈麟声有几分相似。

“啊,我们今天不是在拍电影吗?”陈麟声缓缓吐出烟雾,“我看你跳泳池的样子好英勇,好像有人在拍一样。”

施简无语,但他不敢顶嘴,轻轻拍了拍陈麟声的肩膀,两个人一起往回走。

“我倒是想拍电影,做影星,来钱又多又快,”施简伸了个懒腰,“你不是认识一个导演吗,不如你把我介绍过去。”

陈麟声在出版社工作过一阵子,做西方艺术相关的书籍编辑。工作了一段时间,舅父勒令他辞职,他也就辞职了,待在家里。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保姆,但施简说,还是管家吧,管家听起来高级一些。

也就是在那短短的几个月工作中,陈麟声意外认识了一个小导演。

“他追求艺术,你追求钞票,不合适。”

“我可以演嘛,”施简吊儿郎当,他将手捧在胸前,做一副无泪的泪婆娑姿态,“假如世界上没有艺术,我就会停止呼吸。”

“你有潜水证,停止呼吸也可以多活几分钟,”陈麟声懒得理他。

施简站住:“你讲实话,你是不是不想我认识你的朋友。”

陈麟声回过身看他。

“我的事,你都知道,你的事,我却什么也不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

施简本义愤填膺的脸上出现一丝怔然。

他歪了歪头,支支吾吾答:“......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麟声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拥着他继续往前走。

“你订婚了,要承担责任。”

“我知道。”

青年人趴在他肩头,埋了进去。

片刻,他开始哭泣。

陈麟声无奈,搂住他,轻轻地拍他的背。

“哭什么。”

“我没哭。”

施简比他高一些,一直爱装老成,忽然哭了起来,陈麟声只觉得好笑。

看来施简不是没醉,而是醉得比较迟钝。

“是呀,你没哭,”他勾起嘴角。

这样看,施简似乎并没有变,陈麟声的心也稍微放下了一些。今天老宅断了两次电,他本害怕施简感到窘迫,可对方并没有,而是坦坦荡荡地应付对。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得陈麟声恍惚。

他回港时,施简也只是一个半大孩子而已。他们在相貌上也有一丝相像,陈麟声一直把他当亲生弟弟。

今天,施简订婚了。

直到此时此刻,陈麟声才有了实感。

他深呼吸一下,将施简轻轻推开:“好了,很晚了,快点回去洗漱睡觉。”

“嗯,”施简吸了吸鼻子,眼圈肿着,他撒开手,跌跌撞撞地往房里走。

看进他走进门里,陈麟声叹出一口气。

又完成一件事。

他悄悄在心里为施简这个名字打了一个对勾。

陈麟声跟着进屋,上楼,长廊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大理石地板看起来格外光洁。几个小时前躺角落的毛绒公仔已经消失不见。他拖着疲倦的身子,打开了儿童房的门。

里面亮着灯,却没有人。

“妮妮?”

无人应答。

陈麟声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妮妮!”

陈麟声开始挨着推开门寻找。保姆安嫂也听到动静,连忙上楼帮忙。

“不在房间里吗?”她走过来,正巧撞见大步走过来的陈麟声。

“不在,”陈麟声冷着脸,带些戾气。

安嫂发怵,声音弱了些:“刚才还在的呀。”

“现在不在了,”陈麟声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

他直奔自己的卧房。

安嫂很早就在施家做事,小时候看护施简,后来照顾施真,自然看不上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孩突然归港夺权,变成这一家的主人。陈麟声心里知道,表面上同她井水不犯河水。

门刚打开,一个黑影扑了上来,抱住了陈麟声的腿。陈麟声弯腰,牵开她的小手,将她抱到怀中。

“爸爸,”小女孩趴在陈麟声怀里小声叫着,手里拽着毛绒玩具。

听见小女孩的声音,陈麟声的神色软了一些,他对安嫂使了个眼色,让她走开。

安嫂知趣地离开了。

“妮妮,刚才阿爸喊你,为什么不说话,”陈麟声柔声说。

“怕,”女孩搂紧了他的脖子。

“怕什么,”他抱着女孩,轻轻拍她的背,怀抱也晃着,犹如摇篮,“有爸爸在,什么都不用怕。”

叮咚一声。

陈麟声的手机响了。

有新邮件。

施简马上要去旅行,辛辛苦苦读书兼职,如今终于毕业,准备约上三两好友环游欧洲,他的未婚妻也在列。

临走前,非要带妮妮出门玩。

陈麟声不肯。

他有一万条理由,先是说,如今虽然是秋天,但是高温几度重返,紫外线依旧强盛,然后又说,妮妮免疫力差,皮肤易过敏,不宜出门。

施简立即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儿童墨镜与遮阳伞,还有一顶宽宽大大的帽子,淡蓝色,闻起来有爽身粉的香。陈麟声捻起每一件礼物上的小小商标,心中统统叠算成钞票,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陈麟声问。

“努力做事咯,”施简拿起墨镜帮妮妮戴上,轻柔地拂开她耳边被镜腿压住的碎发。

墨镜一戴上,整个世界都变色。妮妮很喜欢,扶着墨镜,噔噔噔跑去照镜子。

施简看她的背影,宠溺地微笑,坐回沙发上。

“只靠做家教应该买不起这顶帽子吧,”陈麟声抚平帽檐。

“我还去拍平面广告,”施简有些得意,“有星探说我适合做电影演员。”

“你演什么,败家子啊。”

“喂,有钱不花,难道留着进棺材,你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就算了,怎么能让妮妮也跟着你受罪,”施简又搬来一个鞋盒,掀开盖子给陈麟声看。

里面是一双小巧的乳白色雨靴,没什么装饰,只是在鞋侧面做了凹凸不平的花纹。

“好不好看。”

陈麟声把鞋子拎了出来,仔细检查:“好看是好看,但未必实用。”

“好看就够了,”施简一把抢回来,“又不指望妮妮走路,大不了我一个人抱她。”

“好,”陈麟声爽快答应,“就这么决定。”

不等施简抗议,他牵过跑回来的妮妮,上楼焕衣服和鞋子。

施简反应过来,深觉上当,冲着父女两个背影大喊:

“喂!那我要先去射击场!”

施简从小喜欢枪械和射击,是靶场常客。常去去一家有仿实弹体验的俱乐部,会员被他续到了三十岁。

陈麟声说他不务正业,施简却说,做人需要有些实在的爱好,真枪实弹最好。此次毕业旅行,施简更是在地图上多加了一处赌场,为的就是去那里碰一碰真枪。

对此,陈麟声的评价是,叶公好龙。

他曾在墨西哥小镇街头目睹火拼,听见枪声一瞬间,耳朵几乎聋掉,浑身僵硬,也来不及躲闪。多亏有人抓住他的胳膊一拽,压着他躲在车后。

自那以后,陈麟声就不再喜欢射击了。

但施简当初非要拉他一起加入射击俱乐部,再不去玩,几千块就要浪费。

他仔细地替妮妮涂着防晒护手乳,每一个手指肚上都要挤一小团。这是妮妮的要求,虽然每次抹到最后,都因为乳霜挤得太多四处求救,要求爸爸和叔叔抓走她手上黏黏的感觉。

妮妮说话总是轻轻的,声音小小的,哭声和笑声会大一些。

她下楼去往施简手上抹多余的香香,刚跑几步,就被陈麟声呵止。

“妮妮,慢一点。”

妮妮听话,放慢脚步,

陈麟声听见施简的声音,确定他接到了妮妮,才放心地开始换衣服。他不怎么讲究,拎出一件宽松衬衣,一条深蓝牛仔裤,配灰白色运动鞋。

下楼一看,客厅空无一人。

施简迫不及待,带些妮妮从车库里开出了车。陈麟声鞋还没换好,他已经停在门口车道上等待了。开车更是徘徊在超速边缘,让陈麟声检查了好几遍妮妮的安全座椅。

“没问题啦,我固定得很好,”施简瞥一眼后视镜。

“那就好,”陈麟声面无表情,“至少我们三个中能活一个。”

施简最怕他这个样子,讪讪一笑,放慢了车速,一路平稳。

到达射击馆时,妮妮已经歪着头睡着了,她柔软的褐色头发贴在脸颊上,打了一个圈。陈麟声解开她的安全带,将她抱起来,托贴在怀里。

小孩子,说睡就睡,说醒就醒,像小动物一样。刚踏进开放大厅,她就睁开了眼睛。

陈麟声也挪开了她的帽子,抱着她到处转。以前的他,势必不会带女孩来这种地方,他不想妮妮受什么惊吓。

谁知后来发现,妮妮一看见电视里有人开枪,不管是不是真枪实弹,都会拍手欢笑。

今天也一样。

“不知道是学谁,”陈麟声无奈。

“自然是学我,”施简装备齐全,带好眼镜和耳罩,蓄势待发。

事实上,带着小孩来靶场,根本玩不了什么仿真的,也就不需要什么装备。

施简只是想耍帅而已。

陈麟声心情好,也就没戳穿。

射击馆为了增加互动感,墙壁上挂着一条实时积分榜,记录会员的射击精准度。当然,只记录前十,再往后就都不再公布。

榜上大多都是稀奇古怪的化名,第四名用了卡通片里的变身英雄的名字。第一名最低调,单一个字母,E。

陈麟声瞥了一眼,眼前立马浮现一个低调的形象。他向来容易对这种简单随意的人有好感。

施简则完全相反。

他双手捧枪射击,妮妮越欢呼,他越得意,精准度也高,扯下来的靶纸,子弹印都分布在最中心圆的半径。

成绩很好,连陈麟声也称赞地点了点头。

但施简并不开心。

随着他的射击,他的化名也在榜上不断上升,最后位居第二,仅次于E之后。

No.1E

No.2靴猫

……

施简的成绩已经非常有优秀了,但排名也十分公允。这个E,几乎是百发百中。

“诶,第一名是你们的内部人员吗?”施简不甘,工作人员询问工作人员。

“不是的,E先生是我们这里尊贵的,高级会员,”工作人员微笑。

“高级会员,”施简不屑,“那就是充了更多钱咯。”

工作人员还要讲,施简却不想听了,他摘掉耳罩和眼镜,从陈麟声怀里抱过了妮妮。

“不玩了?”陈麟声笑他。

“有人犯规,没意思,”施简冷哼一声,转头用鼻尖去蹭妮妮,换上一张笑脸,“不如去公园玩,是不是哇妮妮。”

公园就在附近,不用开车就能到。

“你们先去吧,”陈麟声替妮妮压好了帽檐,

“你也要玩吗?”施简有些惊讶。

“嗯。”

“好吧,那我们去湖边,在那里等你。”

“好,你记得戴墨镜。”

他们不是什么名人,施家更不是什么贵族。即使施简父亲、陈麟声的舅舅施岩仲努力要跻身上流,不停投资、收藏,四处奔走,但施家最后依然寂寂无名。

施岩仲有此执念,无非是因为祖上的茶楼辉煌过。

但那间早就破败的茶楼,根本比不上珠宝大亨女婿的名头。

所以陈麟声才嘱咐施简,记得戴墨镜口罩。

万一有多事的狗仔,发现施简在公园陪小女仔玩,一切就都完了。

陈麟声自己本来不想遮掩,他不喜欢束缚。可但想了想,也破天荒地戴了金属框架眼镜,太阳光一晒,镜片立马就会变成透明的茶色。

他摘下眼镜,用手帕包着放进口袋,跟着工作人员走进了更深处的靶场。

这里几乎是密封的,枪也仿真到有些重量。

陈麟声戴好耳罩和眼镜,单手端起枪。

他想起昨天新收到的电子邮件。

那个笑脸再次出现,伴随着一张虐爱俱乐部的海报。上面的人物和文字都十分露骨,陈麟声只看了一眼,就把这封邮件拖进了垃圾箱。

对方却穷追不舍。

R:我回港岛了。

R:要不要一起去玩。

陈麟声并没有回复。

他不可能回复。

射击室密闭,除他之外再无别人。对着远处的靶子,陈麟声闭上眼,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他几乎没有犹豫,果断地扣动了扳机。

枪声接连响起,靶心也钉出一个小小的弹孔。

子弹打空了。

陈麟声吐出了那口气。

手中微微发麻,心中却无余震。他摘掉护目镜,转身走了出去。

路过大厅时,陈麟声只顾着检查有没有忘带东西,并不在意屏幕上的排名又有了新的变化。

一个崭新的英文名字冒了出来。

No.1 Theodore

陈麟声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是十七岁。

他趴在窗边看云,忽然发现港岛那样的小。即使摆在手上的地图绘制得如何精致,山顶的看到的灯光多么的繁盛,这座岛依旧小到像是一座宫殿,踮着脚的小人鱼一天就能走完,所以能忍痛。

寸土寸金,寸金之上,又有密密麻麻的牙印,因普通人大多生在一小片土地上,占领一小块空间,大多时间都劳累,偶尔迷茫,才一口咬下去,检验自己付出一切换来的生活,是否真金。

逼仄到杀人犯或许也不得不碎尸,因死后的躯体那样地突兀躺着,占据视野和内心。

陈麟声曾经觉得,自己无法再回到港岛,无法再容忍踮着脚走路,更无法回到施家。楼房的窗子都无法呼吸,人又怎么寻新鲜的氧气。

可每次看到妮妮,他又觉得生活慢了下来。

她那样小。一片不算大的青草地就容得下她快活得跑,刚学会走路也没多久,不得要领,一颠一颠,摇摇晃晃,像一头的洁白的幼羊。

妮妮眼中港岛是很大的,树木棵棵能升到云里,成人个个像巨人。

陈麟声跟在她身后,不自觉要考虑她的视角。

他站在一旁,远远地望。施简跑前几步,躬身,和妮妮面对面地后退,鼓励她朝自己扑来。妮妮直直扑过去,完全不怕摔倒。因为她信任。施简也牢牢抱住了她,将她高高举起,转着圈圈。

微风习习,吹动陈麟声的领子,他把手放进了插进口袋,神情柔和。正好的温度,留住了他心里的安宁。

一个声音响起。

“嗨。”

陈麟声惊了一下,转过头。

一个女人出现在他视线中。她穿着柔软的藕粉色,栗色长发松松挽在脑后,见到他转过脸,惊喜地绽开一个笑,嘴角两颗梨涡也随之显现。

“真的是你,我还担心认错人。”

陈麟声看见她的一瞬间就已经怔住,听她讲话才回过神来。

他局促,但也还是扯出一个笑容。

“嗨,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了,毕业后我们就没再见过,”女人要比他大方得多,笑着提起从前。

陈麟声看着她与从前相似的笑脸,仍在恍惚。似乎昨天她还穿着洁白的校服衬衫,说自己的单车坏了,要陈麟声载她回家。陈麟声载了她半年,一百多天,虽然根本不顺路。路上,她坐在车后座,也只是抓着陈麟声的衣角。两个人从不聊天。

他在幼儿园就同这个叫林阿茵的女孩认识,最开始称呼的是彼此的小名。小声,阿茵。组合起来,是声音诶。两个小孩曾把这当做缘分。随着长大,有了想法,慢慢才了解对方的姓氏和家庭,了解什么是朋友。

朋友,就是亲人之外,最亲的人。这是阿茵给出的最初定义。

陈麟声从未怀疑。

毕竟,他们到最后也只是朋友。

而声音的音,也是另一个字。

林阿茵主动打破这平静,她递过手,向陈麟声展示自己的婚戒:“我结婚了,看,漂不漂亮。”

素简的银环,上面镶一颗钻石,丘比特式切割,八心八箭。

林阿茵就是这样的,她总能坦荡地表述自己的幸福,真正的幸福。

这个性时常让陈麟声感激

陈麟声轻轻托着她的指尖,仔细地看过才答:“很漂亮。”

“你呢?”林阿茵问。

林阿茵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知道他家里的变故。

父母出事以后,他一直保持着莫名的锐利和倔强,他不想提从前的事,也不想见从前熟悉的人。漫长的青春期中,他一身的刺,刺伤过阿茵许多次。

陈麟声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十七岁,笨拙到讲不出话。可是他永远回不到十七岁,于是就有千千万万地懊悔。

像是用仅有的力气,他指了指远处奔跑的女孩。

草坪上许多孩子,阿茵久久注视着。

陈麟声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妮妮,但他看到阿茵笑了,像是终于放下心来。

“还以为你会做警察,”林阿茵扭过头来,对着陈麟声笑,“那种整天孤零零吃泡面的警察。

像是想到什么,陈麟声垂下眼。

“结果你也会陪女儿逛公园,”林阿茵抿着唇,微微歪头,“她是什么样的人。”

“嗯?”

“陈太,是什么样的人。”

看着地上的青草,陈麟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还好,林阿茵就是林阿茵。

她没有追问。

“我先生是个很好的人哦,”她轻声讲。

“那很好,”陈麟声终于开口,他认真地抬起头来,凝视着林阿茵的眼睛,“阿茵,我希望你幸福。”

假如人人都要拼一生换一颗金子般的心,他希望世界上有两颗干净的心,是可以留给阿茵和妮妮的,让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留下自己的牙印。

风又不急不缓地拂过来,把金色的阳光推过来,明亮的笼罩下,林阿茵的栗色发丝扬起。

她离开时,施简正抱着妮妮往天空举,像是要把她放进太阳里去。

陈麟声回过身去,他眼角有些潮。

不远处有一个卖自制饮品的推车仔档,似乎是童子军在募捐,几个女孩活泼好动,大胆向过路人介绍自制的柠檬茶和曲奇饼干,购买还送卡通贴纸。

陈麟声虽然惜金,但看到她们,像是看到妮妮的将来,还是掏出了钱夹,准备上前去买。在一双双殷切的天真眼眸中,陈麟声把摆出来的每一样都买了一种。

女孩们围上来,把他的钞票小心翼翼地放进募捐箱,然后撕下卡通贴纸,贴满了他的手背。

拿好过度包装的饮品甜点,陈麟声跟几个女孩道别。

刚要讲回头见,身边忽然就冒出一个人来。

“我跟他要一样的。”

那人摘下了墨镜。

见到麦秋宇的一瞬间,陈麟声想,他或许会因为昏暗的灯光和一时的慌乱而把麦春宙认成麦秋宇,但他绝不会把站在眼前的人认成麦春宙。

麦秋宇的眼神,太赤裸,散漫地扫过来,让他头皮发麻。

女孩们似乎也察觉到此人的不着调,草草打包了冻柠茶和曲奇饼,又把贴纸随便塞进了塑料袋。刚才她们为陈麟声包装饮品时,还抓了一把糖果作为赠品。轮到麦秋宇,赠品忽然就变成了零。

陈麟声转身就走。

倒不是要逃。他知道,麦秋宇一定会跟上来。

走到施简和妮妮暂时找不到的地方,一棵大树下,陈麟声停下了脚步。

他垂下眼,在口袋里翻找烟盒,动作有些焦躁。

麦秋宇慢悠悠地跟了过来。

他注视着陈麟声,几秒后,用指间去碰陈麟声右边眼皮。

那里有一颗褐色的小痣。

就是这颗平滑的痣,让陈麟声本英俊的容貌,添了一丝特别的气质。

陈麟声拍开了他的手。

“要不要这么生疏啊声声,”麦秋宇笑嘻嘻地,“我们前些天才见过。”

“前些天?”陈麟声冷冷道。

“前几年,”麦秋宇凑近,嗅他的脸颊。

“有什么事吗,”陈麟声偏头躲开。

麦秋宇努了努嘴:“你不回复邮件,我只好来找你咯。”

“什么时候回来的。”

“关心我啊。”

陈麟声不语,静静抽烟,他不动声色地四处观望。

“刚回来不久,我当然要回来啊,不然怎么来看你。”

“现在看过了,你会走吗?”

“舍不得走了,”麦秋宇又一次靠近,和他肩膀叠贴。

陈麟声本想躲开,但他似乎看见了妮妮的身影,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声声,其实在我心里,你还是很适合做我老婆,”麦秋宇摸上了他的手腕,慢条斯理地撕开上面覆满的贴纸,然后忽然猛得一拽,短暂地带起皮肉来。

贴纸背后的胶很是牢固,撕开时微小的痛感让陈麟声睫毛一抖。

“毕竟,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一条狗。”

麦秋宇随手把贴纸贴在了自己身上和脸上,黑色休闲外套和左半张脸,分布着简笔画的小狗小猫小兔,粉色居多,个个顶着鬼马的表情。

无所谓的样子,看起来有种漫不经心的疯癫。

撕干净贴纸后,他从从口袋里摸出钢笔,牙齿咬来笔盖,开始在陈麟声虎口处写字。

陈麟声本浮着青色血管的白皙手背,如今浮着深深浅浅的红。而麦秋宇又用蓝色的墨水,在上面留下了一个个数字。

“你见过我大哥了,怎么样,符不符合你的想象。”

麦秋宇叼着东西,讲话含糊。他一笔一划地写,像初学写字一般。数字明明结构简单,也被他书写得十分漫长。

他擅长做这种耐性训练,附加痛也痒的折磨。

“比你懂做人,”陈麟声答。

“那当然咯,”麦秋宇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像可惜一个不小心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抬眼望陈麟声一眼,“要是你当初勾引的是他,说不定会比现在好过。”

陈麟声不接他的话。数字写到倒数第三个,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折磨。

“谁让你运气不好,”麦秋宇装模作样地叹气,好像真的在惋惜。

最后一个数字即将落笔。

笔尖缓缓划过皮肤,带些力气往下按,好像下一秒就会扎穿他的手。

忽然,陈麟声听见妮妮喊爸爸的声音。

连续许多声。

陈麟声心跳如擂鼓,他紧闭着嘴唇,怕自己不小心应答。

麦秋宇被小孩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他偏头去望。

陈麟声心一横,抽回自己的手,笔尖在皮肤划出一条道。

还未完全脱离,手就被紧紧拽了回去。

“别动。”

麦秋宇将手捉在掌中,他看陈麟声一眼,继续低头写字。

“今晚记得给我发短信。”

“发什么。”

“发,老公,我想你了。”

陈麟声抬头,看见一张笑眯眯的笑脸。最后一个数字终于写完,他毫不犹豫抽回了手。

“你今天跟踪我来的?”

“怎么会,”麦秋宇讲,“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已经偷过你了,不需要偷第二次。”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硬糖,撕开包装袋,塞进了嘴里。几声响彻的咀嚼,他用牙齿把糖咬得粉碎。

这糖果,正是刚才那群女孩摆来做赠品的糖果。

女孩们并没有送他。

陈麟声沉默地审视着。

Kleptomania,偷窃癖。

麦秋宇以偷窃为乐,他享受这个过程,拿走本不属于自己的事物的过程。或者,不属于自己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癖好,麦春宙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深造时,麦秋宇一次又一次地进入少管所。为名声考虑,麦家和梅家将他的丑闻压了下去。

但若是真的想找,某家早已停刊的娱乐小报上,曾戏谑地登载着麦家双胞胎性格的不同。一个是天之骄子,从品行到能力都出类拔萃,一个却碌碌无为,让人怀疑是否龙生的儿子也会喜欢打洞。

那篇登于报纸夹层的新闻在最后感慨,麦家双胞胎是否被当初那桩绑架案改变了人生走向?

没人能回答。

至少十八岁后,麦秋宇再也没有被抓到过。

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提起。

在加拿大时,陈麟声曾去陪他去看心理医生。很长一段时间里,麦秋宇都没有再犯。

直到陈麟声回到港岛的第一年,麦秋宇的窃瘾轰轰烈烈地复发。

雨夜,陈麟声被他偷走了。

然后就是,那八天。

眼看麦秋宇走远了,陈麟声才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没有呼喊,而是大步走向施简,抱过他怀里的妮妮。

“爸爸,”妮妮搂住他的脖子,依偎上去。

“我们回家,”说给妮妮听,也说给施简听。

“这是什么,”妮妮摸过陈麟声的虎口。

陈麟声答:“这是爸爸的手链,还没有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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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结 | 来源:长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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