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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老总结婚的日子

作者:昀川 发表时间:2023-11-06

作者昀川所著的小说《和老总结婚的日子》正倾情推荐中,小说和老总结婚的日子围绕主人公宋飞澜陶源开展故事,内容是:宋飞澜一醒来发现十一年过去了,他已经二十八了不说,还成为了一个霸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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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老总结婚的日子小说
和老总结婚的日子
昀川
已完结 | 来源: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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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老总结婚的日子》精选

这要怎么说?陶源对上宋飞澜那一双眼,勉强咽下了嘴里的刻薄话:“我觉得……去见你父亲,应该穿得庄重一点,这一身颜色太活泼了。”

宋飞澜听他这样说,心情才好起来:“那你帮我挑。”

陶源跟他来到衣帽间,里面的正装和休闲装分门别类挂好,让人诧异的是,宋总的正装竟然也能花红柳绿的组成一道七色彩虹……

陶助没做评价,帮他配了一套衣服挂到旁边的衣架上,叫他换好了出来。

宋飞澜虽然审美水平有限,却还听话,乖乖换好衣服从衣帽间蹦出来。

浅灰的麻花针毛衣里套了一件白衬衣,露出一点整齐的衣领,下面是浅蓝色牛仔裤、配浅咖色圆头小皮靴,衬得整个人又嫩又干净,愣是把二十八岁的宋总打扮得小了八岁。

“挺好,走吧。”陶源站起来把外套递给他。

宋飞澜亦步亦趋跟着他往外走,看着还真有点十七岁的影子,跟未成年似的,嘴巴又是叽叽喳喳一路没停。

陶源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棒棒糖,拆了塞他嘴里,也没说话,就把宋总的嘴给堵上了。

这两天刚立冬,天气冷得不像话。宋飞澜往围巾里又缩了缩脖子,一路拄拐跟着陶源的大长腿慢吞吞挪进机场里,看着可怜兮兮的。本来陶源要用轮椅推他,宋飞澜不愿意,说是看着像重症晚期的病人,非得自己拄拐,现在这形象看着也没好多少。

天气差,飞机又晚点,等宋东来出来的时候,宋飞澜已经喝了一大杯咖啡有点想上厕所了。

老宋董一出关就看见大儿子可怜巴巴拄着拐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嘴里先啧了一声:“还没好全,就不用来接我了。”

宋飞澜垂着脑袋喊了声爸就没再说话,拄拐跟他们走到机场门外,一路都在后悔没听陶源的话,早知道就让他推轮椅,不用现在慢吞吞地往外挪,还得听他爸一路长吁短叹。

宋东来坐了一晚上飞机,整个人十分疲倦,见儿子把双拐放到后备箱,忍不住又说他:“这么大个人了,还玩儿那些小孩子的东西,你是二十八,又不是十八,玩闹也要有个限度,怎么想到跟人去飙车?还飚出人命!”

宋飞澜只知道自己因车祸住院,陶源没对他讲太多,没想到还有人因此丧命,一时愣住,张大了嘴看着宋东来。“出人命了?”

“是啊,大货车司机当场死亡,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一个马上就要读大学了,另一个读初中,都是花钱的年纪,家里就那么一个壮劳力!看看你们这帮人造的孽!”宋东来指着他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说。

宋飞澜又愣了一下,倒也还有些理智,问:“交警调查了吗?谁的责任?”小轿车对上大货车,他又不傻,自己找死往货车轮子底下钻?

“不管谁的责任人都已经死了。”宋东来说,“最大的责任就在你,你要是没去飚什么车,这事也不会发生。”

窗外掠过呼呼的风声,宋飞澜低着头没再问,听见宋东来说:“你跟我回家住吧,身边也没个照应的人,等把你的腿养好了再说。”

“回去也没人照应。”宋飞澜倒不是呛他,只是话一出口才觉出语气不合适。

宋东来皱着眉回头看他:“昏迷了两个月脾气也养上来了?”

宋飞澜自小是个怂蛋,尤其对着他爸,只好低着头解释:“家里人都忙,就算照顾也是保姆,我在这边一样的,不用回去打扰了,再说还有陶大哥呢。”

宋东来狐疑地扭头来看他:“大哥?我要是没记错,人家小陶比你还小一岁吧?亏你也叫得出口。”

宋飞澜听他这样说,知道自己失言,也记起自己失忆的事他爸还不知道,便没再解释。

陶源在前面开着车,听见宋东来在后面对他说:“小陶啊,这段时间劳你费心了。”

“应该的宋董。”陶源只说了一句,没再开口。

等车子停到宋家门前,宋飞澜连车也不想下,动作拖拖拉拉,最后还是宋东来吼了他一句,才被陶源扶着下了车。

宋飞澜的大妈程蔓芳没在家,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只有个小弟宋飞卿大概还在学校没回来。

一行人进了家门,屋里悄声一片,宋飞澜拄着拐滑稽地跳上门口的台阶,听见里面的女佣说:“二小姐回来了,说是有事,在花园里呢。”

大冷的天,不知道宋思维在花园里干什么,宋飞澜在肚子里嘀咕了一句,就听见他爸也说:“大冷的天,干嘛到花园去?现在这天气一朵花也不开。”

他老人家脱掉外套上了楼,留下宋飞澜杵在那儿不知道该干嘛,便朝着楼上问:“爸,您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你屁股上插了炮仗坐不住吗?那么急着走干嘛?上来!”宋东来站在楼梯上说。

宋飞澜两手还拄着拐,看了那楼梯一眼,心里想着要是这么爬上去会不会把另一条腿也摔折。陶源还在旁边坐着,喝了一口保姆端来的茶,见此情形放下杯子说:“我扶你吧。”

陶助架着宋总的胳膊,两人身高差实在太萌,宋飞澜蹦得又慢,刚上了两个台阶,陶源嫌费劲,忍不住一手插进他的腿窝将人打横抱起。

宋飞澜倒不介意,就是被他这么大的个儿抱着有点儿心慌,一边搂着人的脖子一边说:“陶大哥你可稳当点儿啊,别把我另一条腿也给废了。”

陶源没理他,稳稳当当抱着他上了楼,连口气都没喘,保姆赶紧拿着他的一副拐跟上来。

宋飞澜落地之后轻轻拍了拍陶源的胸口,笑着表扬:“男友力爆棚!”

“……”陶源站在那儿看着他一瘸一拐地朝宋东来书房走,心里的天平不自觉就朝宋飞澜那边偏了一点。

宋董换好衣服来到书房,见宋飞澜像只大马猴似的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身旁还放着一副拐,画面怎么看怎么碍眼,忍不住说他:“越长越大了,以后也稳重一点,多跟小陶学学,人家凭着自己奋斗到现在,拎出去不知比你强多少倍。”

宋飞澜早料到谈话会是这样的内容,只是没想到十一年过去,他爸训人的技术一点没有长进,颠来倒去还是那几句。他垂着头一副谨遵教诲的模样,其实一句没往心里去,全当耳旁风,等宋东来说得差不多了,书房外的门被敲了两下,宋思慧聘聘袅袅站在那儿,说:“爸,我能进来吗?”

宋东来招招手叫她进来,宋飞澜看见她,赶紧站起来说:“爸,您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宋东来没来得及答话,宋思慧却冲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打招呼:“飞澜出院了?这段时间你姐夫公司里忙,也没顾上去看你。”

宋飞澜连连摇头,说:“没事没事,没什么大毛病,你忙你的就行了。”又转过头跟宋东来说,“爸我走了。”

“你属耗子的?这房里有猫吗?看你那个怂样,吃过晚饭再走!”宋东来骂他。

“我……我腿疼,我要去医院,不吃饭了,再见!”他拄着拐像多长了两条腿,三只半蹄子撒开了往外跑,到楼梯口看见陶源还站在那儿等他,赶紧扔了柺跳到他怀里,“陶大哥快走快走!”

陶源一边喊阿姨帮忙拿柺,一边抱着宋飞澜往下走,说:“我以为你会留下来吃饭。”

宋飞澜趴在他耳朵边小声说:“在这儿吃饭我消化不良。”

陶源被他呼出的气吹得耳朵热乎乎的,没支声,直接抱着他出门放到了车上,保姆阿姨在他们家干了有些年头了,倒是对宋飞澜很好,说:“飞澜,你爸好不容易回来,你陪他吃顿饭啊。”

“我二姐回来了,让她陪着吃吧,晚一会儿飞卿也该放学了,到时候又得当着一家人的面挨骂,我坐着还不够难受呢。”他说完摆了摆手,说:“陈姨你快进去吧,天怪冷的。”

老阿姨听见这话也不再劝,叹了口气,回屋里去了。

陶源在外面帮他关上车门,绕了一圈坐上驾驶座,问:“现在回家吗?”

宋飞澜坐在那儿犹豫了一会儿,说:“去我妈那儿吧,出院了过去看看,不然她还不知道我是死是活呢。”

陶源没说话,发动了车子,他的金丝边眼镜还架在鼻梁上,看着斯斯文文的。

宋飞澜扒着驾驶座的椅背朝前挪了挪,笑着说:“你都不知道我爸把你夸成什么样儿了。”

陶源通过倒车镜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安慰似的说:“父母总是对自己亲生的孩子严苛一些,人之常情。”

“唉,我也要夸你,你真好,还安慰我。”宋飞澜笑着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十七岁的少年尚且单纯,未被磨平棱角,没学会说话留一半,没吃过全身心信赖一个人的苦头,于是遇到一个还不错的人,总是能轻易给予信任,轻易地说出‘你真好’这样的话。

陶源弯着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没说什么。

去阮爱浓那儿的路上路过一家西饼店,宋飞澜请他停车帮忙去买一块抹茶蛋糕:“我妈喜欢吃这个,以前我周末回家的时候总给她带。”

西饼店里溢出阵阵甜腻的香气,陶源从里面拎着一个两个包装精美的蛋糕盒子出来,不多,买了两块。

宋飞澜说:“买一块就行了,否则她又要说卡路里太高要长肉。”

“另一块你吃。”陶源把东西放到旁边的副驾驶。

宋飞澜又被暖到,嘻嘻笑笑,说了声:“谢谢哥。”

陶源发动车子没说话,他有一种预感,预感宋飞澜的心意注定要被辜负,毕竟儿子住院一个多月只来看过一眼的母亲,你能指望她做什么?

车子行到小区门口,天边忽然扬扬洒洒飘起雪花,是今年的初雪。宋飞澜系紧了围巾跳下车,金鸡独立着站在车门口,等陶源锁好车门,手里拎着那块抹茶蛋糕,进了宋东来安置在这里的行宫别院。

住在这里的女人年过五旬,却保养得像三十出头的少妇,这么多年荣宠不衰。

保姆来开门见到是宋飞澜,先是惊呼了一声,后来又连声向屋里喊:“太太太太,少爷来了!”

屋里的妇人大概是没听清楚,一边呵斥保姆,一边踩着悠然的步子往玄关走:“鬼叫什么?”及至走到那里看见宋飞澜的脸,才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倒吸了一口气,“你怎么醒了?”

这话说的。旁边的陶源皱了皱眉。

宋飞澜却没觉察,堆着小脸喊了她一声:“妈。”

宋飞澜没答话,两条胳膊还搂着陶源的腰,只是哭声渐悄,又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红着两只眼睛,一边打哭嗝儿一边说:“我吃两个蛋。”

陶源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嘴角抿出个笑,点了点头说:“好。”

宋飞澜刚刚凭着一时冲动扑到他怀里,此刻清醒过来不禁觉得脸热,可又不想离开陶源身边,只好微微低头来掩饰窘迫。所幸陶源是个话少的,既不安慰也不调侃,只是在用心煮一锅面。

黏稠的蛋液一遇到沸水立刻凝固了一半,从透明变成白色包裹着中间的蛋黄。宋飞澜靠着旁边的橱柜站在灶台前,看着里面的面饼与鸡蛋被沸水淹没,发出热乎乎温暖的香气。

陶源手脚麻利的洗了一根葱切成葱花,又转身用一双筷子轻轻翻搅锅里的面,让他们煮得更均匀些。

宋飞澜两只眼睛一直盯着他的手,没话找话似的忽然说:“陶大哥,你真能干。”

陶源笑了笑,没有应声,笑问:“你喜欢吃溏心蛋还是全熟的?”

“溏心。”宋飞澜说。

陶源听他这样说,直接将方便面的调料撒进了锅里,搅和了两下,待整锅汤变成赤红色,又将葱花撒在上面。“好了,去餐厅。”

他端着小铜锅的耳朵,小指上还挂着个隔热垫,宋飞澜拄着拐蹦跶到桌前,从他指尖取过隔热垫铺到餐桌上,陶源把锅子放在上面说:“你坐着等,我去拿碗。”

宋飞澜乖乖点头,坐在那儿等他。过了一会儿,陶源拿餐具过来,帮他分了一碗面,上面铺着两个白里透黄圆润饱满的荷包蛋。宋飞澜说了句谢谢,低下头咬了一口蛋,刚出锅的食物,还烫得很,尤其蛋心被包裹在中间,宋飞澜当即嘶嘶哈出几口白气,却不忘观察他的鸡蛋,说:“真的是溏心的!”

陶源看着他,唇角勾出个浅笑,说:“快吃吧。”

他明明是那么容易满足的一个人,煮一碗面而已,也要夸别人能干,多给一点温情,就会说“你真好”。陶源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两人相对而坐,真正认识不过几天,却比之前半年加起来说的话还要多。

晚饭结束的时候宋飞澜脸上已经看不出一点异样,他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净,辣味的汤汁把他的嘴唇都染红了几分。

陶源收拾碗筷放到洗碗池,宋飞澜跟过来,自告奋勇说:“我来洗吧。”

陶源便真的叫他洗了,自己拿着厨房的抹布去餐厅擦桌子。

宋飞澜洗到一半,向外面说:“陶大哥,你明天还要上班,先走吧,不用管我了。”

陶源擦好桌子拿着抹布回来,在另一个池子里投了两把拧干挂起来,说:“我今晚不走,睡客房。”

宋飞澜将最后一只碗摆到餐具架上,一边擦手一边说:“你不用迁就我,没事的。”

陶源没说话,窗外的雪还没停,已经在建筑群上堆了一层积雪,月光撒在雪上,反射出一层悠悠的荧光。

陶源拿出平板电脑问他:“要玩儿游戏吗?”

宋飞澜摇头。

又问:“要看电影吗?”

宋飞澜还是摇头。

“那来看剧本吧,明天要开剧本讨论会,你看一点梗概,到时候不至于被人问住。”陶源说。

“……”宋飞澜整张脸皱成一团,表情复杂,估计是没想到陶助理会这么不人道,刚刚搂着他哭完就干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半天才说,“我腿还没好呢。”

“我明天用轮椅推你。”陶源起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厚厚一沓剧本给他。

宋飞澜没接,坐在沙发上,皱着鼻子仰头看了他一会儿,故意歪着头卖萌,讨好道:“我忽然又想看电影了。”

他肯定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陶源看着他歪头的模样,心里下了这么个结论,转身收起剧本,到电视柜旁的架子上找碟片,只有零星几张清纯玉女的专辑,其他都是他们自己公司投拍的电视剧,一共也没几部,却几乎部部都是烂大街的跟风之作。

陶源找了一会儿放弃了,用电脑连上投影仪,从网上找了一部周星驰的老片来放,是《喜剧之王》。他回头看宋飞澜,问:“看这部行吗?”

宋飞澜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他原本也不是真心想看。

陶源点了播放键,把屋子里的灯全关掉,只有投影的幕布上反射出亮光,映在宋飞澜脸上。

他整个人歪在沙发上,大岔着腿,脸上没什么表情,在黑暗中没有继续伪装,看着像成年后的模样。

陶源走过去坐到他旁边,故意跟他说话:“是部老片子,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宋飞澜低低地接过他的话茬,说:“看过,但是当时很小,几乎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里面女演员长得很漂亮。”

字幕闪过,周星驰的背影出现在屏幕上。

陶源没再说话,宋飞澜歪着头,两只眼睛虚无地望向投影幕,过了一会儿小声问:“陶大哥,你介不介意看电影的时候讨论剧情啊?”

陶源的姿态放松,抄着两只手,料到宋飞澜接下来要喋喋不休,但此时他愿意倾吐是件好事,不论是讨论剧情还是别的。便也压低了声音说:“不介意。”

陶源以为,以宋飞澜的水准,大概也只会对着滑稽片段笑笑而已,没想到他说:“这个男主角好可怜……”

过了一会儿,陶源没再听到他说话,回头一看,才发现他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宋飞澜的睡姿狂放,颜值却没有减少半分,长长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上,微张着嘴唇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脑袋往下出溜,唇角在光影下闪烁出一点晶莹,看着像是要流口水……

陶助理拿纸巾帮他揩了一下,把人弄醒了,说:“回卧室睡。”

宋飞澜迷糊着眨着眼睛说:“啊……不小心睡着了……”他坐在那儿挣扎了两下没站起来,陶源伸手拉了他一把。宋飞澜站起来,闭着眼睛去摸放在旁边的柺。

陶源把不远处走廊上的灯打开,灯光柔和,宋飞澜拄着拐朝卧室走,一边打哈欠一边说:“陶大哥,我不招待你了,你自己找屋子住,这儿你比我熟……”

“好。”陶源看着他的背影答应了一声。

主卧里有股闲置许久的尘气,宋飞澜把拐杖靠床头放好,不怎么讲究地直接翻身上了床,刚刚卧倒,就听见咔哒一声响,两条木器遵从重力滑落到地上。宋飞澜原本已经有些困倦的神经被狠狠敲了一下,两只眼睛呆滞地向下瞟,任由它们待在地上,叹了口气,正要翻身睡去,忽然听见屋外传来轻轻叩门的声音。这房子里没有别人,宋飞澜答应了一声:“请进。”

陶源从外面推门进来,屋里关着灯,客厅的光照进来,映出地上的两根拐杖。

宋飞澜爬起来靠着床头开了灯,问:“怎么了陶大哥?”

“我在外面听见声音,以为你摔倒了。”陶源见他好好躺在床上,又回身准备掩上门。

宋飞澜忽然叹了口气,好像很遗憾似的说:“陶大哥,你要是我亲哥就好了。”

“……”陶源看了他一眼,实在不想跟他结拜,说,“早点睡吧,晚安。”

宋飞澜听见这句平常的问候,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涌出许多悸动,也轻轻回了一声:“晚安。”见门还留着条缝隙,又赶快补上一句,“做个好梦啊陶大哥!”

陶源在门外听到,嘴角不自觉抿出个笑。

夜里大雪纷飞,有不堪重荷的细嫩枝杈被压断。

早晨宋飞澜被陶源从被窝里扒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还处于混沌状态,他的脑袋耷拉在枕头上,像条死尸,嘴里迷迷糊糊念念有词:“大哥,我是残疾人……残疾人……”

“残疾人也要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吃饭。”陶源说了一句,硬是把他从床上拖起来,“我买了羊杂汤,凉了就不好吃了。”

宋飞澜听到这句话才睁开眼,皱着鼻子闻了闻,嘿嘿笑着说:“大哥你真是太贴心了,爱你一万年……”

陶源耳根有点红,脸上却不显,把拐杖从地上扶起来塞进他手里,先出了门。

宋飞澜两手撑着柺站起来,延伸脊背伸了半个懒腰,打着哈欠去卫生间洗脸,出来的时候陶源已经在餐厅坐着了。他踢踢踏踏三条腿挪过去,坐到旁边的凳子上,伸手拿了个烧饼。

陶源一边看着他吃东西一边说:“一会儿去公司的路上我回家一趟,换件衣服。”

宋飞澜不在意,抬头看他:“你穿我的……”说了一半又自我否定,“算了,我的你穿不上,太小了。”

陶源笑笑没说话,看着他把碗里的汤喝了个底儿掉,递了张纸巾给他。

宋飞澜接过来擦擦嘴,耷拉着眉毛两眼无辜地问:“我真的要去公司吗?”

“一个人闷在家里也无聊,出去透透气吧。”陶源说。

宋飞澜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要是让他一整天在家里打游戏,他得闷死,到时候陶源在公司里忙着,也没时间陪他,便点了点头,说:“好吧,可是我没看剧本。”

陶源昨晚本来就是逗他,此时嘴角翘起一点弧度摇了摇头:“没关系。”站起来一边收碗一边说:“我把衣服搭好挂在衣架上了。”

宋飞澜舔掉牙花儿上的香菜,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说:“陶大哥,你要是我老婆就好了。” 他放完厥词拍拍屁股走了,留下陶源一个人在餐厅里风中凌乱:“……”

两人开车上路时才刚刚七点半,路上积雪难行,陶源开得慢,宋飞澜本来就没睡够,此时吃饱喝足,血液全跑进胃里消化食物,整个人懒成一只猫,眯着眼睛靠在车窗上打盹儿。

路难行又遇红灯,陶源不自觉用眼角悄悄瞥旁边的人,他今天给宋飞澜配了一件米白的圆领羊绒毛衣,衣服表面浮着一层柔软的绒毛,衬得宋飞澜愈发清秀白皙,粉红的嘴唇微张着,看样子又要流口水……陶源正要帮他揩掉,车后传来一声刺耳的鸣笛,他一抬头,才发现十字路口已经亮起了绿灯。宋飞澜被这声震天响吵醒,整个人吓得眯着眼向上蹿了一下:“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睡,擦擦口水。”陶源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递给他一张纸。

宋飞澜接过来擦了擦嘴角,挠了挠头又靠到车窗上,嘴里呜呜哝哝说:“吓我一跳。”

陶源心说:也吓我一跳。

他的住处离宋飞澜家不远,拐个十字路口便到了。陶源把车子停在楼下,嘱咐宋飞澜:“你在车里坐着等我,不要睡着了,就五分钟。”

宋飞澜点点头,从包里拿出唯一用来伪装办公用具的平板电脑,说:“没事,不用急。”

陶源看见他那样子放下心,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一共也不知有没有两分钟,陶源换好衣服下来,就看见宋飞澜没穿外套缩着脖子站在车旁跟人说话。他快步走过去,听见宋飞澜说:“大哥,你看看我这一条半腿像是能开车的吗?”

“怎么不穿外套就下车了?”陶源远远问他。

“情况紧急,这哥非得让我挪车。”宋飞澜的柺在后备箱放着,嫌麻烦没拿,此时蹦着往陶源身边靠。陶助理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拉开车门把他送回车上,说:“在车里待着。”

他安顿好宋飞澜重新看向对方的车,问:“这么宽的道你过不去吗?”

那辆车里坐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人,一看见陶源的气势先后悔了,憋了半天说:“我……我刚拿到驾照,怕划到你们车。”说完一踩油门跑了。

宋飞澜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发出一声气愤的感叹词:“嘿!”见陶源上了副驾驶,又扭头问,“他是看我好欺负吗?”

陶源系上安全带,犹豫了一下,说:“不是,他是想泡你。”

“啊?”

陶源发动了车子,宋飞澜愣着,一直等车子开到大马路上还没说话。

陶源回头看了他一眼,问:“觉得被男人喜欢恶心吗?”

“……那倒没有,我读书的时候也收到过男生的告白,女同学们都说我是受。”宋飞澜有些气愤地皱着鼻子说,“我看起来像是被人上的吗?我很强壮的好吗?我也有腹肌。”说着还打算掀开衣服给人看。

陶源可不敢看,一边别开脸一边忍不住笑出声。

宋飞澜歪头看他:“你笑什么?”

陶源没说话,笑得肩膀都抖了。宋飞澜凑过来问他:“陶大哥,你是攻还是受?”

陶源抿了抿嘴,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却不说话。宋飞澜故意说:“你一定是受,人妻受。”

“你懂这么多,还要问我?”陶源又忍不住笑,也故意调侃他。

“我真的很像受吗?”宋总忍不住又问。

一直到公司,宋飞澜还在纠结这个问题。陶源噙着笑把他扶上轮椅,一进公司,宋总就受到各种男男女女们的夹道欢迎,他小声问陶源:“这都是我的员工吗?”

“是啊。”陶源低下头靠在他耳畔说。

宋飞澜傻乎乎笑了笑:“当老板的感觉还挺好。”

陶源把他推到总经理办公室,两人的办公室是里外间,只隔着一面玻璃,但宋飞澜的里间有百叶帘,通常都遮着。陶助理把他推到办公桌前,给他打开电脑让他玩儿,宋飞澜问:“不是说要开剧本讨论会吗?”

陶源看了一眼表,说:“还有半个小时。”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笃笃的敲门声,宋飞澜抬头去看。一个身材窈窕的姑娘正站在那儿,光着腿,只穿了一条贴身的针织长袖连衣裙,虚靠在玻璃门框上看着他。宋飞澜一脸茫然地看向陶源,用眼神问:这是谁?

“甄璃。”陶源说。

宋总还没来得及说话,姑娘已经踩着高跟鞋蹭蹭几步到了跟前,伸胳膊就要搂他,宋飞澜吓得直往后滑轮椅。

“你躲什么?才几天不见,我就成旧人了?”姑娘逼到眼前,委委屈屈看着他,屁股一扭就要往他腿上坐。

宋飞澜吓得叫出来:“我腿还瘸着呢!”

甄璃这才站好,说:“你知不知道,我这两个月好担心你啊!”

“那没见你去看我啊。”宋总靠着椅背怯生生向后躲了一下。

“我……我那不是为了拍戏太忙吗?”甄璃的长卷发在她硕大的胸脯晃了一下。“还不是为了给你个没良心的赚钱?”

“我要是真死了也花不了那么多。”宋总又往后靠了靠。

姑娘的香水味儿已经逼到他鼻尖,宋飞澜赶紧扒着桌子够到陶源正在整理文件的手,说:“陶陶……陶助理,不是要开会吗?”

陶源这才开口:“嗯,应该快开始了,我推你去会议室。”

两人甩开那姑娘进了会议室,屋里只有零星几个布置会议室的工作人员,抬头向他们打了招呼,又去做自己的事。宋飞澜悄悄拉住陶源的衣角,让他低下头来,两个脑袋凑到一起,小声问:“你不是说我没有女朋友吗?”

陶助理说:“她不是你女朋友,只是炮友。”

“炮友”这个惊悚的单词给纯洁的宋总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他忸怩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不知是羞涩还是愧疚,红红的看着陶源,又小声确认了一遍:“我都有炮友了?”

“嗯,一会儿还能见到几个。”陶源看着他说。

宋飞澜有些震惊,那股羞涩劲儿过去,不可思议地问:“我这么放荡啊?”他不敢相信,“你是开玩笑的吧?”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控制好音量,几个工作人员都抬头看他。

陶源没答话,帮他把面前的文件摆好,又倒了杯热水给他:“喝点热水。”

宋飞澜还处在震惊中,说:“不可能!”

过了一会儿,开会的人陆陆续续进来,主创里的几个演员见到他都有些诧异,其中几个年轻姑娘看见他就扑上来,看样子确实不像什么纯洁的男女关系,毕竟哪有普通朋友上来就摸大腿根儿的?

宋总坐立难安,偏偏陶助理还要在他耳边悠悠念叨:“看见左手边第三个女的了吗?就是刚刚摸你大腿那个,姓李,叫李茹,你去过她家三次。”

宋飞澜哭丧着脸回头看他,求饶似的,说:“你别说了。”

陶源便闭上嘴,待人到齐,开始主持会议。会议内容先说了宋飞澜回归工作岗位的事,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奈何宋总本人不在状态,只脸上牵出个勉强的笑,雕塑似的坐在轮椅上闷不吭声。

陶源基本代替了他总经理的职责,领导着开完了会,又推人回办公室。

宋飞澜还闷闷不乐,趴到办公桌上,中午吃饭也是另一位女秘书端进来,一直到晚上下班,两人竟然几乎一整天没说话。

陶源太忙了,宋飞澜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他要么在接电话,要么在批阅文件,过程中还不断有新的事务递到他眼前。

宋飞澜无所事事,坐在办公室里无聊地转笔,一整天只签了几个字。

到下班,宋飞澜自己划着轮椅从办公室里出来,凑到陶源身边,小心翼翼开口:“陶大哥,你什么时候下班?”

陶源抬头看见他,才发现已经是晚上六点钟,摘掉平光镜揉了揉眉心说:“马上,你饿了吧?”

宋飞澜摇摇头:“没有。”

陶源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想了想,问:“今天早上开会吓到你了?”

宋飞澜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是我的错。”陶源站起来,拿过衣架上的两件外套,取了其中一件给宋飞澜披上,问:“晚上想吃什么?”

宋飞澜垂着头,偷偷拿眼角瞥陶源,说:“我吃什么都行,你想吃什么?”

陶源不自觉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想了想,说:“吃火锅怎么样?”

宋飞澜眼睛一亮,大声答:“好!”

两人行到地下车库,陶源将他送上车,又把轮椅折叠好塞进后备箱,自己才坐上驾驶位。 宋飞澜好像一直很不安似的,脑袋靠着车窗,两眼瞟向窗外。陶源将车开出了库,才问:“不开心吗?”

宋飞澜听见他的声音回头,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不敢相信这是我十一年以后会做的事……”他脸上的表情很失落,“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将来有个稳定的家庭,脱离我爸的庇荫,有能力奉养我妈……可是一觉醒来过了十一年,我发现自己一样也没做到。”

街边的灯影划过他的脸,宋飞澜的脸上明明灭灭闪过黯然,陶源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皮,温热的掌心把他的脸罩住。宋飞澜用鼻尖蹭了蹭,嘴巴在他的手底下蠕动,说:“陶大哥,你的手好大啊。”

他呼出的热气氤氲在陶源的手心,染得那片皮肤湿热热的,陶源忽然有些不自在,收回了手。宋飞澜的眼睛追过去,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陶大哥,你以后能不能不跳槽,一直在我家公司?”

陶源被他一双真诚的大眼睛盯住,方向盘都抓不利索了,十七岁的宋飞澜太能勾引人了,陶源险些就要被他套住,沉默了半晌,才说:“世事无常,就像你不知道自己某天醒来会变成二十八岁,能把握的只有现在,只有汤底上了桌,你才能肯定我们今天的晚饭是火锅而不是驴肉火烧。到处都是不确定因素,比如路边这家麻辣香锅,就很可能左右你的决定……”

“我确定要吃火锅,绝不吃驴肉火烧,也不吃麻辣香锅。”宋飞澜撇着嘴看他。

陶源又说:“万一火锅店没位置了呢?”

宋总想了想,说:“你没打电话订位吗?”

“……”陶源没再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路,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宋飞澜讨好地蹭到陶源身边,笑着碰碰他的手臂,小声说:“陶大哥,你生气了?”

陶源说:“我在你眼里那么容易生气吗?”

“不是。”宋飞澜高兴地露出一口白牙。

陶源在倒车入库之前先停了车,到后备箱把轮椅抻开,扶着宋飞澜坐上去,推他到安全位置,才重新将车子倒进库里。

空中飘着雪花,陶源推着宋飞澜,从身后将大衣的帽子给他扣上。细碎的雪花落到宋飞澜手里,一瞬间就被暖化了,他笑着回头看陶源,陶源便弯腰将耳朵凑过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看看你。”宋飞澜笑着说。

二十八岁的老少年笑靥如花,竟勾得人挪不开眼。陶源五根手指头像吸星大法一样捏住宋飞澜的头顶,叫他转过脸去。

到火锅店门口,两个服务员迎上来,一起帮忙将宋飞澜的的轮椅抬进店里。

宋飞澜不老实,还要去撩闲,脑袋向后仰着看陶源。陶助理看着他光洁的脑门儿,手指忽然痒痒得狠,不由自主便抬手弹了一下,力道之大甚至发出嘣得一声响,像半熟的西瓜。

宋总嗷得一声,脑门上瞬间起了个大红印子,他捂着脑袋,有苦难言,哭丧着脸说:“你再打我一下连记忆都能恢复了!”

陶源笑着伸手去帮他揉,宋飞澜侧身不让他碰,叫嚣着:“你让我也弹一下。”

两人已经坐在餐桌旁,陶源不理他,服务员看着他们笑,说:“两位要点儿什么?”

“两副脑花,我先补补。”宋飞澜说。

陶源笑着看菜单,没说话。服务员憋不住笑出声,一边记菜名一边说:“两位感情真好。”

陶源听到,耳尖又红了,掩饰似的翻了一页菜单,问:“你要什么锅底?”

“我要红汤,你吃辣吗?”

陶源想了想说:“那要鸳鸯锅吧。”

两人点完菜,服务员收了菜单离开,宋飞澜又不安分起来,屁股上像装了弹簧似的蹦着跳着要把脑门儿弹回去。陶源无法,只得起身半蹲到他跟前说:“弹吧。”

宋飞澜不过是撩闲,没想到陶源会纵容他,一时窘迫不知该如何是好,手伸过去摸了摸陶助理支棱棱扎手的圆寸,末了自以为很圆滑地说:“我舍不得弹你。”

陶源心底颤了一下,却知道他不过是有口无心,只有自己消化掉,抿了抿嘴,站起来又重重敲了一下宋飞澜的发顶。宋飞澜揉着脑袋说:“又打我。”

此时服务员正好端着锅底上来,油汪汪的半锅红油对着宋飞澜那面,菜品也陆续上齐。陶源趁着机会岔开话题,也叫宋飞澜堵上那张嘴,不要再胡言乱语。

锅底沸腾起来,陶源站起来往锅里烫菜,平光镜上沾了一层雾,宋飞澜叫他摘掉眼镜:“又不近视,为什么老戴着眼镜?”

雾气已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陶源不得不听从宋飞澜的建议:“有人说我眼睛里戾气太重,叫我平常上班时戴上眼镜遮一遮。”

“谁说的?”

“我师父。”陶源怕他追问,又自己补充了一句:“柔道师父。”

“陶大哥你还练柔道呢!”宋飞澜盯着他。“真酷!”

试问这世上有几个gay能抵挡住一个鲜嫩小帅哥整日整日崇拜的目光?陶源呼了口气,把已经煮变色的羊肉捞进宋飞澜的碟子里,没有说话。

宋飞澜还要问他:“大哥,你打架是不是很厉害?”

“专心吃饭。”陶源说了一句。

“哦。”

陶助理终于得到片刻解脱,解开了衬衣领上的两粒扣子,火锅店里热气环绕,他身体里热量大,吃了几分钟已经出了满头的汗,把胸前的衬衣都染湿了。

宋飞澜看见,强忍住没说话。

待两人吃结账出了门,他被陶源推着轮椅,又故技重施仰头看着人,才解放天性终于张开嘴:“陶大哥,你胸肌好大啊!”

“……”陶助理没戴眼镜,低头对上他的眼,宋飞澜一瞬间发现那里确实有戾气闪过似的,便听见陶源说,“口头的猥亵也算职场性骚扰。”

“……”这下轮到宋飞澜无语了,他愣了一下,看到陶源的表情,发现对方不像是在看玩笑,赶紧解释,“我就是觉得你身材很好,没有别的意思,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以后就不说了,对不起。”

陶源听到他的话,嘴上不自觉放缓了语气,说:“没关系,以后不要这样了。”

宋飞澜上了车,一句话也不敢说了,靠着车门装作看风景。

陶源也不再主动开口,不能因为一时心软酿成大错,此时宋飞澜失忆了没关系,万一哪天他恢复记忆了呢?难道自己要去同一群女人抢人?

直到车子泊到宋飞澜公寓楼下,陶源没将车停进车库,直接到后备箱去拿轮椅准备推他上楼。宋飞澜坐在副驾上,低着头抿着嘴没动,半晌才委委屈屈地说:“我真的不是故意骚扰你,我……我就是一时嘴欠,对不起陶大哥,你别生气了。”他见陶源今晚不打算留宿的样子,生怕把人真的气走,只有小心翼翼地道歉,拽住陶源的衣摆,抬起头,脸上的表情要哭不哭。

陶源看着他那样子,只觉得心里更痒,像有只小猫试探着伸出爪子挠痒痒似的,让人只想一口吻上去。陶助理克制了半晌,才开口,嗓音有些沙哑:“我没有生气。”

宋飞澜就是天生有这样的本事,就算他不开口,一双眼睛也要将人溺死。

陶源催他:“快出来吧,早点上楼休息,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宋飞澜哭丧着脸,却不敢再坚持,松开手,自己一只脚跳着挪到了轮椅上。

陶源说:“你回家别再哭。”

宋飞澜垂着脑袋点点头,陶源把他送进家门便走了,像身后有什么东西追赶似的。

宋飞澜一个人坐在客厅中央,半晌,还是哭了,一边抽泣一边骂自己:“你就是个讨厌鬼!就是没人愿意跟你在一起!一个人都没有!谁都不愿意!”

他正哭得涕泗横流,忽然门铃响了一下,宋飞澜还以为陶源又回来了,赶紧擦干了眼泪,怕被人看出来,转着轮椅去开门。

看见屋外的人,他又快哭出来了:“你谁啊?”

“飞澜,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身材窈窕的姑娘身上还套着那件贴身连衣裙,踩着恨天高走进来。

宋飞澜扭头擦了一把鼻涕,眼眶还红着,勉强隔着一层朦胧的泪眼看她,问:“你有什么事吗?”

甄璃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有些心软了,脱了高跟鞋,弯腰去帮他拭泪。“小可怜,怎么哭成这样了?”

宋飞澜被她这么一说,心里更委屈了,不知怎么就被人抱进怀里哭起来,他哭了几秒钟,觉得脸上这触感不对,软绵绵的,赶紧推着人往后仰脖子,一边推拒一边嚎:“大姐我不搞职场性骚扰!”

“早八百年就被你骚扰过了,现在装什么蒜?”甄璃两条腿虚跨到宋飞澜身上坐着,两手扶着他身后的椅背,两只沉甸甸软绵绵的乳房凑过去,说:“你腿脚不方便,我来动还不行?”

宋飞澜两只手忽然被她抓住,拽着就要往她胸上放,宋总尖叫一声,挣扎起来:“你干嘛?!卧槽!强暴啊!”他一边推拒,轮椅一边向后退,直到退到茶几边上卡住。

“今天要玩儿角色扮演吗?”甄璃说:“俊俏下属和女上司?”

“你口味好重啊!”宋飞澜一只脚跳到地上,一边宁死不屈一边拿着电话按了快速拨号,那边陶源开着车刚到家门口,便听到他尖叫:“陶大哥,有妖精要强暴我!”

陶源只听到这么一句,之后听筒就传来一阵嘟嘟的忙音,直接挂断了,再打已然拨不通,他手一抖赶紧挂上档重新往宋飞澜家开。

宋飞澜被人抢过电话摔在地上吓了一跳,他从小就是个怂蛋,看着眼前这剽悍的女人,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小声说:“……你要实在想上……就来吧。”

“你有病吧宋飞澜?!”甄璃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一个角色而已你至于吗?当时是你答应让我演武后的,现在连萧淑妃都没我的份儿了,之前陪你睡了那么长时间想白嫖啊?!出场车祸你脑子坏掉了吧?!”

……

陶源到宋飞澜公寓的时候,甄璃已经走了,只留宋飞澜一个人面对着四分五裂的手机,惨兮兮地坐在地上,一脸纠结。

闹剧过后,陶源到底还是留宿了。

在认清事实做好决定之后还跟有好感的男人来往,本不是陶源的风格,但对于此时的宋飞澜来说,陶源无疑是他唯一的依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陶源这样告诉自己,等宋飞澜能适应现在的生活,或者等到他恢复记忆,现在的错乱就都能解决了。

之后的几天他们过得兵荒马乱,《武后传奇》是陶源接手寰宇之后的第一部大戏,他非常重视。这部戏从投资到剧本到选角,都是按照大制作来的,是这个小打小闹过家家似的娱乐公司向成熟迈进的关键一步,不容有失。

宋飞澜竟然也受到他的感染,安安静静坐在办公室里看了半部剧本,可谓寰宇公司里的又一部传奇。

周五晚上下班,陶源说:“宋董说,明天中午要你回家聚餐,到时候我送你过去。”

宋飞澜十七岁那年他大姐宋思慧刚刚出嫁,确实是每周六都要回娘家来参加聚餐,但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要特意回去参加什么见鬼的家庭聚会,那根本就不是他的家。于是他仰着脸求陶源:“不去行不行?”

“大概不行。”陶源说,“如果实在不想去,你自己给他打电话。”他有意识地开始教宋飞澜学会自己独当一面,不能这么老依赖着别人。

可宋飞澜是个怂蛋,一听到要他自己打电话,就先塌了腰,闷闷不乐看向车窗外化了一半的雪景,过了半晌,又问:“你到时候一起去吗?”

之前车祸那件事后,宋东来其实是有些迁怒陶源的。当初将他调到寰宇去,就是为了让他看住宋飞澜,结果还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因此,陶源在宋飞澜快要变成植物人的时候还在他病房里守着办公。

“我会送你过去,等你走得时候再去接你。”陶源说。

宋飞澜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这天夜里,宋飞澜失眠,起床上了七八趟厕所,踢踢踏踏三只脚踩地的声音终于将陶源吵醒,见他往厕所跑,还以为他晚餐吃坏了肚子。“闹肚子吗?”

“没有,失眠,老想尿尿,吵到你了?”宋飞澜问。

“没有,你去吧。”陶源看着他去上厕所,回身到厨房热了一杯牛奶,等宋飞澜从厕所里出来,把杯子递给他,“喝点牛奶吧,助眠。”

陶源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棉质背心,结实的肌肉撑起薄薄的衣料,有种健康肉欲的美感。宋飞澜接过杯子,两眼盯着他的胸,又想撩闲,话到嘴边没敢说出口,喝了一口牛奶给咽了下去:“你去睡吧陶大哥。”

“等你喝完。”陶源站在旁边,看着他把最后一滴牛奶喝干净,收了杯子到洗碗池,才回房间去,临关门之前说:“晚安。”

“晚安。”宋飞澜又把脑袋夹在自己房间的门缝里欢快地应了一声,乐滋滋丢了拐杖蹦上床,觉得连躁动的灵魂都被那杯牛奶安抚了,闭着眼数了三百多只羊,笑醒了两次,终于安然入眠。

宋家每周聚餐的规矩始于宋思慧,后来宋思维出嫁后也这么延续了下去,保证每周都能有一天合家团聚。宋飞澜对这个规矩一直很抵触,读高中时尽量找各种借口去推脱,读大学时干脆去了国外,若非必要连寒暑假也不回。尽管住在那个家里,他却一直游离于家庭之外,他们之间有堵看不见的墙,自认祖归宗那日起,宋飞澜就一直生活在墙外。

陶源料到宋飞澜今天大概要赖床,便没下楼买早点,只准备了一些速食的牛奶面包,好叫他起床后能稍微垫垫肚子,又不至于吃太饱中午没胃口。

待时针指过十点钟方向,陶助才推开宋飞澜卧室的门:“起床吧,周末打破生物钟,周一起床会很困难,每周都要经历一次作息革命。”

宋飞澜的脑袋还藏在被窝里,岿然不动,大概是根本没听到他说话。陶源先走过去拉开窗帘,接着又掀他的被子,暖呼呼的瞌睡味儿立刻四散奔逃,还带着他身上沐浴露的香气。宋飞澜缩着身体抱着臂膀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陶源看了一会儿,在“动手将他捞起来”还是“放任自流不管他”这两个选项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说话,转身走了。

宋飞澜听到啪嗒啪嗒远去的拖鞋声,一下子坐了起来,其实刚刚被掀被子的时候他就醒了,就是想勾引陶源再逗逗他。

“陶大哥!”

“出来吃饭。”陶源在门外说。

宋飞澜见他没生气,才欢欢喜喜跳下床。

陶源十一点半准时将他送到宋宅门外,说:“大概两点钟我过来接你,如果提前结束就给我打电话。”

宋飞澜还赖在副驾上,陶源已经站在门外把拐递到了他的手边,他哼哼唧唧不想接,问:“你能不能早点来?一点怎么样?”

“一点你们还没吃完饭。”

“那你中午去哪儿吃?”宋飞澜问。

“我中午跟客户有约。”

他这样说,宋飞澜便不再坚持了,撇了撇嘴接过双拐,挪到宋家的大门外,给车子让出距离,才朝车窗恋恋不舍挥了挥手:“你开车注意安全。”

陶源也向他挥手道别。

宋飞澜望着车子开走,直到车屁股消失在视野里,才认命地去按了门铃。

宋家两姐妹都回来了,只是一个带了家眷,一个孤身一人。

宋思慧的丈夫姓郑,叫郑宇,家里也经商,但他本人是一位教文学史的大学教授,周身遍是书卷气。两人自结婚以来琴瑟和鸣,尽管宋大小姐脾气暴躁,可一遇上郑宇的春风化雨,立刻就蔫儿了。两人结婚十一年,生了一个女儿,今年刚满三岁,正是满地跑学走路的年纪,一见到宋飞澜进门便朝着他的腿扑过来。

十七岁的宋飞澜一边想这是谁家的孩子,一边正要扔掉拐去逗她,便见宋思慧从后面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一边训斥带孩子的保姆一边将小姑娘抱进怀里,指桑骂槐道:“都跟你说了看紧她,万一进来什么人把孩子拐跑怎么办?”

陈姨在一旁诺诺答应,宋思慧从头到尾竟连个眼神也没给宋飞澜。他也不上去讨嫌,叫了陈姨一声,然后被人扶着,三条腿慢慢蹦进客厅里,那里却没什么人,只有几个佣人在忙碌。宋飞澜小声问:“我爸还在公司吗?”

“没有,在楼上书房呢,二小姐正在上面跟他谈事情。”陈姨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悄悄说,“好像是李家的公司出了问题,二小姐在问老爷要钱呢。”

宋飞澜点点头,像对长辈撒娇那样轻轻揉了揉她的肩膀,叫她去做自己的事。

程蔓芳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他,问了一句:“飞澜回来了?”

宋飞澜应了一声,又喊人:“阿姨。”

程蔓芳毕竟是当外婆的人了,又跟小三小四斗智斗勇操了这么多年的心,脸上已然光华不再,虽然保养得勤快,可要是跟阮爱浓站在一起,大概会被误认为是长辈。她抬步走到宋思慧身边接过外孙女,教训宋飞澜道:“以后别再去玩儿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多危险,年纪轻轻的,幸亏是救回来了。”

说实在话,程蔓芳对他虽不如亲生孩子,但这几句话还是带了真心的。

宋飞澜点点头,说:“以后不会再淘气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宋思维红着眼眶从书房里出来了,程蔓芳抬头看见,却没有问她,只是吩咐佣人摆饭。郑宇和宋飞卿一起从小书房出来,一家人几乎在客厅里聚齐了。

宋飞澜十七那年宋飞卿才刚刚三岁,如今掐指一算,也有十四了。宋家幺子的长相是四个孩子里最像宋东来的,很端正,但不如宋飞澜漂亮,身量骨架要壮些。他抬头看见拄着拐的宋飞澜,喊了一声:“哥。”

宋飞澜答应了一声,一扭头对上郑宇,也主动叫人:“大姐夫。”对方微笑着颔首向他致意,算是打了招呼。

大家按部就班坐到餐桌前,只有宋飞澜腿脚不利索挪得慢,宋飞卿犹豫了一下,竟主动过来扶他,场面一时静默,程蔓芳却没什么反应,其余众人虽看不惯也不好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宋东来从书房出来,站在楼梯口问:“到齐了?”

程蔓芳回答他:“就等你了。”

宋董下楼,行至主位坐下,先起了个范儿,才开口:“今年家里事多,好在都挺过来了,也算否极泰来。以后啊,都好好过日子。”他说了一半,两只眼睛又找到老二宋思维,“今天承业没来,你替我把话转达给他。不管是贪心的还是贪玩的,以后吃一堑长一智,都收敛些。”

宋思维垂着眼,点了点头。

“还有你,飞澜。”宋飞澜冷不丁被点名,一个激灵抬起头,听见宋董继续说,“你也不小了,不求你大富大贵,以后让爸爸省点心就行了。”

他自然也只有耷拉着脑袋乖乖点头的份儿。

一家人这才开始动筷子,宋飞澜没什么胃口,只盼着陶源能快点过来接他,有一下没一下的夹了两筷子菜,嚼蜡似的难以下咽,刚吃了两口,又听见上首有人喊他的名字。

说话的人是程蔓芳:“飞澜也不小了,这次的事就是因为身边没人看着他,要是成了家,身边但凡有个知冷知热的,也不会叫他捅出这样的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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