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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坠落

作者:曲折木 发表时间:2023-11-17

《不夜坠落》是一本由作者曲折木倾情打造的短篇纯爱小说,延岁闻生是小说中的主角,不夜坠落主要讲述了:在他身边生活了几年,但谁知道这么长的时间,自己是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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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坠落小说
不夜坠落
曲折木
未完结 | 来源:长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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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坠落》精选

延岁的日常,有了闻生,比他这个年龄段男生该过的日常还要丰富多彩一些。

闻生会在延岁上家教课时,突然闯入,拉着他出门:“哥哥,快点,小兔要生了,我们看兔兔生孩子。”

延岁:“......”

*

会在延岁进行模拟考试时,也在一旁考试,探着个脑袋偷看他的答案,抄不到,就扯他衣角:哥哥,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把你手臂挪开亿点点,答案被你挡住了。”

然后,整张试卷被延岁摁在了他桌面,他起身要走,闻生可怜兮兮说:“哥哥,下次字写好看点,抄答案好废眼睛哦!”

延岁:“......”哦个鬼,又没人要求你这么干。

他的卷子,最后被管家裱在了孟槐安书房墙上。

改闻生卷子的人,是孟槐安,一边夸他聪明,一边眼也不眨给了满分。

他的卷子被家教批改,勉强及格。

鬼知道闻生的满分是哪来的。

*

“哥哥,你陪我打游戏好不好,你白天上课,晚上也要上课,你的时间都不能分我一点点吗。”闻生横冲直撞闯入他房间。

延岁正在进行口语练习,被打断,也有些烦躁,他根本不想学这些乱七八糟的鸟语,见闻生来打扰,语气烦躁:“你不会敲门吗?”

闻生吐吐舌头,走到门边敲了三下,再度回到延岁面前:“哥哥,可以陪我打游戏了吗?”

延岁:“......”

“你会英文吗?”

闻生:“会呀,哥哥。你是要我用英语跟你沟通吗?”他似乎懂了他的意思。

延岁绷着脸说:“教我。”

闻生从最简单的开始,认真地与他沟通,发音缓慢清晰。

他声线偏低柔稚嫩,延岁倏然之间,不觉得难学了。

肩膀被一颗脑袋靠着,然后肩膀湿了,但延岁听不见呼吸声,他微微偏头,看向闻生,在阳光下,他白得发光,睡容恬淡宁静。

延岁不安心地伸手去探他鼻息,温热的气息喷洒指端,延岁松了口气,喃声道:“都这么大了,睡觉还流口水,羞不羞。”

*

短短两个月,在家教的严厉与闻生的捣乱,双双摧残下,他不仅发音标准,还会一口流利的英语,字体板板正正。

他很开心地捧场:“哥哥,你好棒。爸爸夸你很聪明,他说我捡到宝了。”

送他入学第一天,从庄园驶出了一辆加长版林肯轿车,延岁觉得夸张,闻生兴奋地说:“我本来想让哥哥坐直升机上学的,但是太显眼了不好,就让管家爷爷安排了轿车,哥哥,没那么夸张了是不是。”

延岁:“......是。”才怪!

管家孟晋闷声笑了下,吩咐司机开车。

车子停在校门口,保安还以为来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延岁不等司机开门,自顾自下了车,闻生从车窗探出脑袋,他不能大喊大叫,微笑地摆摆手:“哥哥,我晚上来接你,要好好认真听课哦。”

延岁已经跨出了一步,想了想,又转回身,把他脑袋摁回了车里:“小孩,记得按时吃药,别乱跑,午睡别睡太长。”

他每次午睡,就仿佛醒不过来一般。

*

高一、高二、高三。

他每天风雨不动,陪着他上下学。

病发的时候,躺在特护病房里,还会抱歉地说:“哥哥,对不起,不能陪你上下学了。”

高三毕业那年,毕业典礼,他等着大家拍好毕业照,也跟着拍了毕业照,挤在一群大哥哥大姐姐中间,没一点不好意思。

拍高中毕业照的时候,延岁揽着男孩的肩膀,淡漠阴郁的一张脸,第一次露出灿烂笑容。

就好像阴沉沉的天气,一缕明媚的阳光,刺破黑黑郁郁的云层。

作为感谢,闻生请了延岁班级的同学去了孟闻庄园做客。

孟槐安鲜少与延岁有交集,因为请客这件事,他私下将延岁叫去了书房:“我是让你为他而活,而不是他为你而活。延岁,请你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再让乱七八糟的人扰乱庄园的清净。”

管家替他解了围,延岁关上门的那一刻,听见管家说:“先生,生生少爷快乐健康比一切都重要。延岁的出现,让生生少爷越来越健康了,您又何必约束那么多。”

孟槐安沉默不语。

*

延岁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学,选了临床医学。

孟槐安知道了他的选择后,并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了他的选择。

闻生不同意,管家就哄他说:“延岁的选择,生生少爷就不要干涉了,也许延岁以后会是个很好的妇产科医生呢。”

闻生:“妇产科医生?接生宝宝吗?”

管家哈哈大笑,说:“是是是,迎接每一个天使宝宝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很伟大的一件事。”

闻生:“哦,原来哥哥喜欢接生宝宝。以后我的兔子、我的奶牛生宝宝,也要哥哥负责。”

延岁:“......”

延岁变得忙碌起来,闻生见到他的时间逐渐减少,即便他有空陪他玩游戏、画画、喂喂小动物,转眼就在他旁边睡着了。

眼下有深深的青晕,怎么也睡不够似的。

*

闻生随着年岁渐长,心脏负荷能力愈发地差,大半时间是在病床上度过,延岁的陪伴往往是守在病床边,给他讲上课时碰到的有意思的事情,或者学校里什么奇葩的事情。

他想吃什么,延岁会偷偷带进去,让他浅浅舔一口,而后在他不满的眼神中允诺等他好了带他去吃。

延岁除了去学校,其余时间全部留在了医院,陪伴憔悴的闻生。

闻生昏睡的时间比清醒得多。

每一次醒过来,延岁都会在,紧紧握着他手,说不出的难过驱散了他那张脸上所有的阴郁与薄冷。

延岁嗓音听上去,一次比一次沉重。

“闻生,你快点好起来吧。”

“你不可以忘记,是你先把我带回家的。”

“既然如此,别想丢下我。也别想……先松手。”

闻生听见了,但戴着氧气罩,笑容看不见,眼睛弯成月牙,几分钟后,他就累得再度昏睡。

延岁离开重症病房,一个人坐在楼道间,哽咽声被死死抑制在胸腔。

他想,今天,闻生还没叫他哥哥呢。

不过没关系,明天去看他,应该就能听到了。

他这辈子没求过上天什么,哪怕从小到大遭受毒打和谩骂,也没想过要许什么不切实际的愿望。

此时此刻,他却产生妄念,祈求老天爷,将他的寿命拿出三分之二,送给闻生,延续他的生命。

延岁在楼道间坐了一整晚,祈祷了一整晚。

*

也许是诚意很足,闻生又活蹦乱跳了,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精神很好地回了家,路上一会一声哥哥,一会一声爸爸,一会一声管家爷爷。

暖风吹到脸上,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延岁心想,闻生的生日快到了。

说来实在是巧,他在冬至被那个刚丧子的女人买回家,而闻生出生的时间,就在冬至那天。

每次过生日,他什么礼物也不要,就要堆雪人,雪人要堆满后院,还要堆成很大个的雪人,亲自装饰。

一向高高在上的孟槐安也会在他生日这天,穿着毛茸茸的睡衣,散落着没有打发胶的头发,认命地像个毛头小子熟练堆雪人。

眼见延岁堆得不伦不类,孟槐安朝他砸去一个雪球,得意地对闻生说:“儿子,是不是爸爸赢了。”

闻生点头又摇头:“哥哥也能堆好的。”只是需要时间。

孟槐安:“臭小子,眼里就只有哥哥了是吧。”

闻生生涩地躲避延岁投来的眼神,苍白的脸颊有点红。

*

出院的闻生,第一件事,就是求延岁带他去吃好吃的。

延岁被他缠得没办法,得到孟槐安的准许后,带他出门了,去了大学城附近的小吃街,他感兴趣的都买了,但只允许他尝一小口。

香喷喷的食物递到他嘴边,闻生眼珠子一转,张大嘴,咬了个空,他瞪着延岁。

“闻生,说话要算话,不许耍赖,不然一口都没有。”延岁毫不心软。

闻生听话地小小咬了一口,很不满足地说:“吃好喝好,才能长生不老。哥你这么凶巴巴阴沉沉的,将来找不到老婆咯。”

延岁听见长生不老四个字,眉梢一挑,又把手里的食物往他嘴唇凑,良心发现地说:“再咬一口,不能太大口。”

闻生很不客气咬了一大口,露出满足的表情。

延岁抹去他嘴角沾的碎屑,叹气说:“闻生,你再这样耍赖下去,我要生气了。”

“明明是你放水,怎么怪我耍赖。”他吃完,指着一家奶茶店,“哥哥,我想喝芋泥奶茶,就喝一口,你别气啦,帮我买好不好。”

延岁去买了,但他拿到手,吸管一插,一口气喝得见了底,得意望着他,黑眸泄出戏谑笑意。

闻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幼稚。

*

走在熙熙攘攘、人群攒动的街头,延岁始终慢闻生半步,闻生突然停下脚步,半侧过身:“哥,为什么不牵我的手,你不怕我走丢?不怕我又被人绑架?”

“少胡说八道。”延岁制止了他胡言乱语,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闻生笑弯眼睛:“哥,你生气啦?”

“没有。”我怎么可能生你气。

*

回到庄园,小少爷从车上下来,见夜色很好,月光很亮,嚷嚷着要走路回去。

延岁跟在他身侧,陪他。

摆渡车默默以龟爬的速度跟在两人身后。

走了没十五分钟,小少爷捂着胸口喘气:“哥哥,你背我吧。我不想走了。”

延岁一言不发背起他,小少爷没心没肺,趴在延岁背上,须臾功夫就心安理得睡着了。

司机上前,发出极小的动静:“延岁,上车吧。”

延岁拒绝:“不用,我背少爷回去。”

“嘿呀,起码要走两个小时,你得累死。”

“不会。”延岁固执往前走,司机只得继续默默跟着。

夜晚沉默,月华灼灼,耳畔传来闻生轻得可怜的呼吸声,延岁在这一刻,心跳因为闻生而失去控制。

他背着闻生走了两个多小时,才走出园林景观区。

小莲和管家孟晋守在门口,见到他们,想搭把手,延岁拒绝了,呼吸丝毫不见紊乱。

背着闻生回房,替他粗略洗漱了一遍,也没见人被吵醒,可见今晚闹得有多累。

熄灯前,延岁悄无声息亲在他额头:“晚安,我的少爷。”

*

卧室一霎黑暗,房门随着延岁的离去而紧闭,闻生睁开了眼睛。

他捂着发疼的心脏,不知所措。

这与以往的疼,不一样。

心脏像被裹着蜜糖的荆棘密不透风缠着,痒痛难耐,却又甘之如饴。

迫切想见到延岁,闻生从未如此觉得黑夜太难熬,可是……

他捂着心脏,平静地想,能给延岁什么呢,一颗破碎的心脏,心跳停止是迟早的事。

他是个没有明天的人啊。

*

“哥哥,你不谈恋爱吗?别人在大学里都谈恋爱的。”

延岁敷衍说:“没有人喜欢我。”

“哥,你说谎了。我从高中就看到你从书包里拿出很多情书扔到垃圾桶,这么多年了,我眼睛又没瞎。”

延岁:“......”

“去谈恋爱吧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不谈恋爱好浪费这张脸。”

“恋爱,狗都不谈。”延岁嫌弃说。

闻生凑近他,延岁不自然往后退:“做什么?”

十七岁的少年,容貌长开,五官精致隽秀,肤色有些过分苍白,唇色是淡淡的紫,他调皮眨眨眼说:“哥哥,你不要听我爸爸胡说八道,你不需要为我而活,不必守在我身边。你也知道,我过了今天可能就没明天。”

“你答应我吧,哥哥。你答应我,我就是这个世界最开心的人。”

闻生握着他手,摇晃着撒娇:“哥哥,答应我吧。去过正常男生该过的生活。我不想成为桎梏你的枷锁。我的心脏已经承受不了哪怕一根羽毛的重量,你也不想我愧疚对不对。”

我办不到,从我改名字的那一刻,命运就和你紧密相连。

你让我丢开你,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与正常人一样享受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我根本办不到。

闻生,不是你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你。

你遇到我,叫我一声哥哥开始,你就是我唯一牵肠挂肚、愿意拿寿命交换的人。

“这也不答应,那也不同意。我们做个约定吧,等我活过十八岁,你就找一个喜欢的女孩子谈恋爱。”

对上男孩真诚地希望自己只为自己活的诚挚目光,他微笑,略微试探说:“为什么一定是女孩子?不能是男孩子吗?”

闻生瞪大了眼睛,脸颊轻泛红,嗫嚅道:“也可以吧。只要互相喜欢,没什么不可以。”

“既然可以,那也可以是你吗?”

这个问题,问得闻生落荒而逃,许久许久不搭理他。

*

延岁忙碌毕业论文,闻生在他旁边碎碎念。

“哥哥好可怜,查这么多资料,就为了一篇作文,哥哥,你为什么戴眼镜,你跟我爸爸一样近视了吗?”

延岁:“......”

“哥哥,千万不要做近视手术,你看我爸爸那么有钱都没做。”

延岁:“......”

“哥哥,你作文要写多久,好几天啦!要不要出去走走,找找灵感,我画画也要找灵感,走走走,奶牛要生小宝宝。管家爷爷说你将来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妇产科接生大夫,我带你攒攒经验。”

延岁:“......”

*

熬了许多个日夜,延岁删删减减,终于完成论文,打算伸个懒腰发给导师,身边的闻生扔下游戏机扑到他电脑前拍马屁:“哥哥,你完成了?好耶,哥哥,你好棒啊!可以陪我玩了吗?”

他滑动鼠标,不知道按到了哪里,电脑哔的一声,黑屏了。

身后传来吸气声,他预感要糟糕,默默站起来,无辜地说:“哥哥,你有没有保存?”

延岁:“我就伸个懒腰,署名之类的还没有完成,闻生,你也很棒啊,随便一碰就让我这些天的成果瞬间消失。”

有点咬牙切齿,没崩溃算好了。

闻生冲他鞠了个躬,识相道:“对不起哥哥,我马上出去,绝不再打扰你了,你......你花点时间,重新写一篇。加油!哥哥。”

延岁扶额,生不起气:“......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

在延岁大学毕业这一年,闻生等他们拍好毕业照后,照旧厚着脸皮挤在大哥哥大姐姐们中间请求再拍一张,他笑盈盈看着镜头,只是他的眼睛不再闪闪发亮,唇瓣像涂上深紫色唇彩,皮肤白得像雪,一张秀致恬静的脸,仿佛天使降临。

延岁轻轻揽住他肩膀,仿佛只要多一分力道,就会将他压垮。

这次,延岁仍旧笑着望向镜头,眼睛里有雾气弥漫,打湿了睫毛。

摄影师捕捉住最美的画面,按下快门的瞬间,下一秒,一个男生便倒在了年轻鲜活的人群里。

一片黑黢黢的学士服,唯独一抹亮色消失。

惊呼声此起彼伏,延岁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感官,只凭本能去抱住他。

“闻生,你心脏是不是不舒服了,没事的别怕,我带你去医院......”他哽咽着挤出字句,简直快将牙龈咬碎。

“车就在停车场,我带你去医院,很快的,你别睡啊,我求你,闻生。”延岁跑得很快,现场慌乱一团,有人打电话,有人追在延岁身后,生怕他抱着人摔倒。

闻生搂着延岁脖子,想说话,但血腥味淹没口腔,他一张嘴,鲜血呕出一大片,他已经在很努力地咽下去了,可怎么也咽不完。

“哥、哥哥,你别哭啊,我只是太困了,睡一觉就好,你的眼泪,太多了,像......咳、像在下雨。”闻生说完这句,剧烈咳嗽一声,呛出更多的血。

延岁胸口湿漉漉一片,他自欺欺人往停车场走,眼泪朦胧了视线:“我不哭,你也别睡。”

“我没睡,你别害怕,别伤心。”他说话的力气渐渐小下去,气息弱得仿佛已经停止,“今天出门时,医生说我身体很健康,让我别开心得太激动,我、我听他的了。但是、但是刚刚站你身边,我可能太激动了,心脏有些承受不住。”

“哥哥,我不会死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绞碎了,痛得他喘不过气,忍不住蹙起眉心。

闻生用手紧紧揪住心口位置,吞咽下痛苦呻吟:“我、我不会轻易死的,哥哥好不容易毕业,我还要等哥哥工作,一起照相留念。”

嘴角涌出更多的血,闻生小声哀求:“哥,你带我去见爸爸吧,我想见爸爸。哥哥,你送我去见爸爸吧,他今天没时间陪我来,我要是不去见他,他肯定要愧疚一辈子。”

“好,我送你去。你不要睡,生生,你答应我好吗。”

延岁脚下不停,看到车时,孟管家从车里看到了这一切,手脚慌乱地催促司机开车,车子停到两人面前,延岁黑色学士服洇湿出大片深色,闻生面庞、半边肩膀、手臂、沾满刺眼的血。

“快!去医院!!!”孟晋瞠目结舌,手抖着拉开了车门,“生生少爷,你一定要坚持住,先生、先生还不知道.......”

巨大的害怕淹没他,嗓子一时失去了声音,浑浊的眼睛,泪水泛滥,控也控制不住。

“哥哥,你让爸爸不要伤心,如果没有你,我或许早就死在十一岁那年了,七年时间,算是你帮我偷来的,我很满足了……有……”

“……哥,有下辈子的话,我要和你一起长大,会在十八岁向你表白,会在二十二岁向你求婚……”在延岁即将上车那一瞬,闻生搭在他脖子的手臂,无力垂落,在空中晃了几晃,静止不动。

延岁立刻探他鼻息,没有找到......他手指颤抖地去找他大动脉,还是没有。

“不会的,不会的。”延岁将他身体放置平地,两手交叉摁压在他胸前做紧急抢救,无声念着数字,做完一组心肺呼吸,他掰开他口腔渡气。

一次又一次,闻生却毫无反应。

延岁泪水不断打在他眼睛、面庞,但他不会再让他别哭,不会开玩笑地说他掉眼泪像下雨。

延岁心脏也跟着停止了跳动一般:“你不是生生不息么,醒过来!!闻生,你醒过来啊!!!”

“闻生,你撑着最后一口气,是为了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吗?那么,我、我求求你,可不可以......再多给一点时间,你的十八岁,还有六个月就到了。你不是说,你的成年礼,是想我们陪你一起拍张全家福。”

“闻生,你怎么又耍赖,我这次真的要生气了。”

*

救护车飞速行驶医院的路上,除颤器在他身体使用了数次,闻生再没醒过来,延岁不敢相信,不敢认命,他继续做心肺复苏,一组、一组、医护人员拉开他:“病人已无生命体征,没用的。”

“滚开,我......一定是我没按标准施救,我再试试,让我再试试。”

延岁私底下练习过无数次这方面的紧急抢救,在真正面临死亡的这一刻,他竟一点办法没有,只能眼睁睁看他呼吸凝滞,心脏停止跳动。

闻生毫无生命气息躺着,纤细瘦弱的仿佛随时会消散。

延岁捂着脸重重喘气,良久,他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将闻生揽入怀里,企图温暖他渐渐低下去的体温,他不知该如何做,闻生才能再次醒过来。

胸腔闷窒得快要爆炸,延岁把脸埋在闻生颈窝,呜咽哭出声。

跟车医护人员红着眼睛,纷纷别开头。

抵达医院,医护人员催促人下车时,发现延岁呕血陷入昏迷,难以把死去的男生从他怀里剥离。

*

孟槐安得知闻生去世的消息那刻,还在开会。

他从秘书手里接过手机,下一秒,瞳孔骤缩,手机砸落在地,他扶着会议桌没扶稳,身形踉跄,即将狼狈跌倒时被女秘书眼疾手快搀扶住。

“会议暂停。”丢下四个字,孟槐安竭力保持理智离开了会议室,一进入电梯,孟槐安捂着脸哽咽,秘书预感不妙,连忙背过身,通知司机。

电梯降至地下车库,司机堵在路上暂时赶不过来,老板没有发火,调整好情绪,向她要车钥匙,女秘书不敢犹豫,连忙递上自己的车钥匙。

孟槐安坐进驾驶座,车钥匙半晌对不准孔,他嗓音沙哑说:“我现在开不了车,你送我去医院。”

“好、好的。老板。”

能让老板这么失态,一定是那位生生少爷出事了。

女秘书一路揣着颗惴惴不安的心,送孟槐安去了医院,得知闻生死亡的消息,女秘书下意识担忧地看着老板,酸涩得想,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青年丧妻,中年丧子,晚年该如何度过。

孟槐安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他弯下身子将闻生拦腰抱起,温柔地说:“生生,爸爸来带你回家了。”

“爸爸真的很抱歉,今天没答应你和你一起参加延岁的毕业典礼。”

“你见到妈妈,请不要向妈妈告爸爸的状,爸爸知道错了。”

女秘书摘下眼镜,不断用手抹眼泪。

*

闻生的骨灰埋葬在孟闻庄园最大的一个后花园,墓碑矗立在花丛中,被花朵热烈地簇拥,方不至于冷清。

孟槐安遣散了所有佣人,他把延岁叫到了书房:“我的儿子不在了,你自由了。想怎么过随你自己,你的账户里有一笔钱,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也无忧无虑。”

延岁脸色很苍白,两个男人失去了至爱,在这一刻同样憔悴不堪。

延岁冲孟槐安鞠了个躬,只带走了和闻生的合照与毕业照。

孟槐安回到和妻子结婚时的房子,只有管家孟晋继续守着孟闻庄园。

孟闻庄园,因闻生出生而建造,因闻生去世而陷入沉睡。

*

闻生从出生那一刻就被断言活不长,但,三天、一个月、五岁、八岁、十一岁、十八岁,他一直努力活着。

上天在他十八岁这年,将他身上所有的运气收回。

他终究没能等到,十八岁生日到来。

他的成年礼物,是想爸爸、延岁、管家和他一起拍张成年合照。

仅此而已。

这个愿望如此简单,却艰难无法完成。

*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冬至。

闻生的生日来临,孟闻庄园如旧沉睡,看不到任何生机。

白茫茫世界,一道黑色身影从出租车上下来,他走至大门,站岗的保安向他打招呼:“又来看生生少爷啦。”

每周都来,保安也习惯了。

延岁朝他点头,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蜿蜒脚印,脚印顺着身影行走的路线,在墓碑前停留。

延岁看见墓碑前有新鲜的花束,旁边堆了很多雪人,他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墓碑前,手指抚摸向照片。

墓碑上的人笑容灿烂,延岁弯了弯眼睛:“少爷,生日快乐。“

“今天是你生日,我给你堆很多很多很多的高大雪人好不好。规培以后好累,我可能无法每周来看你了。不过也挺好的,至少时间过得很快。”

“我也许,很快就忘记你,去过你希望我过上的生活。”

“闻生,你把我带回家,却又丢下我,真的很糟糕,我的快乐全被你带走了。”

延岁声线渐渐颤抖,头抵在墓碑,滚烫的泪珠,一颗一颗砸落在他名字上,“生生不息,这四个字为什么不能保佑你长命百岁,为什么!!”

*

管家从窗口见延岁不知疲倦地用铲子和推车运雪,堆砌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雪人,无声叹了口气。

他拿上装饰品,推开院门,踩在石阶,往后院去。

寒冷雪夜,延岁双手冻得肿起来,他将后院的空地全部堆满了雪人,很拥挤,也很热闹。

闻生跟他说过,雪人堆得越大越多,麋鹿被吸引来的概率也加倍。

延岁累得坐在了墓碑旁,将外套脱下,温柔地披在了墓碑上,抱着墓碑,眼眶再度湿热。

他哽咽低语:“生生,雪人堆好了。”

可是,他的生生不在了啊!

抽泣声,在雪花扑簌簌落下的雪地里,格外明显清晰,也格外寂静无声。

雪花从苍穹飘下,落地成水,像思念,像陪伴。

管家站在拐角处止步,静默站立,轻轻拭去眼睛泪花。

*

延岁抱着闻生的墓碑陷入昏迷,发起了高烧,管家给他喂了退烧药,见他还在说着胡话,摸着他发顶唏嘘:“孩子,我想生生少爷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继续伤心。”

“生生少爷也许是你命中的一劫,是你上辈子在佛殿前磕破头求来的今生相遇。缘分尽了,自然结束了。”

“忘了生生少爷吧,无论你把他当挚爱还是当弟弟,都忘了吧。六年了,也该走出来了。”

延岁半昏迷半清醒,眼泪一路沿着眼角没入鬓角,因发烧干裂的唇瓣,低喃迷糊道:“不,我做不到。”

“好好睡一觉吧,天亮了,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管家替他盖好被子,熄灭灯,带上门离去。

*

天一亮,延岁陪管家吃完早餐,与闻生道别,墓碑上的男孩,笑意盈盈,仿佛在说:【哥哥别伤心啦,再伤心的话,心痛给你看。我的心脏痛得很。】

“闻生,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延岁没有再说下周,他怕承诺了却又抽不出时间来看望他的生生,怕他的生生失望、难过。

微微俯身,手指细心擦拭墓碑的每一处,仿佛在给他擦拭脸蛋。

闻生每次偷吃了零食不自知在他眼前晃,他总会下意识帮他抹去这些痕迹。

*

“延医生,您确定周六还要安排两台手术吗?您这个星期已经连续做了三十台手术了,您别上赶着做任务似的,下了夜班,您还去查房,主任都怕您猝死。”

小护士跟延岁快一年了,她怀疑这位延医生是个机器人,忙忙碌碌,二十四小时不带停的,一台难度系数高的手术,站十几个小时,别的医生下了手术台肯定先喝水休息,延医生不一样,他第一时间复盘方才的手术,记录得特别详细。

在他手里的病人,每一个都能在家属的千恩万谢中平安出院,他仿佛在把手术当成一桩神圣无比的使命。

如果可以,这位延医生是真想住在医院。

整个医院,提起这位延岁医生,无不敬佩。

“早点完成手术,患者就能早点出院和家人团聚。”这个答案,算是拒绝了小护士的关心。

延岁说完,低头在排班表上签字,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很薄,在灯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整个人看起来冷漠至极,不苟言笑。

至少,小护士从来没见延医生笑过,哪怕唇角勾一勾弧度,都不曾有。

这位延医生,今年三十六岁,身材高挑,有一张俊美皮囊,头发乌黑浓密得像未开发过的原始森林,以主任医师的收入条件也算很好了,这么好的外形和条件,竟然还单身,想想都不可思议。

有的女患者、女医生、护士们也热烈追求过,均吃了败仗。

小护士隐约听过一些零碎的八卦,延医生好像有一个很重要的亲人在这家医院去世,他来这家医院任职,应该一半是缅怀,一半是想要救更多的病人。

*

延医生的生活很简单,两点一线。

医院,与分配在医院对面的公寓。

不聚会不聚餐,吃饭也单独一个人排队打饭找偏僻角落。

有的医生在做手术时,会放歌、闲谈、聊八卦,延医生沉闷疏冷一言不发,偶尔出声也是让助手递手术器械。

他的朋友圈,万年不变地更新同一条动态。

【今年的冬至,一定要下雪。】

小护士心说,冬至对延医生来说,一定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

冬至这天,延医生结束最后一台手术,脱下白大褂,精神很好地离开办公室,与往年一般,脚步看上去有些迫切,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在冬至这一天,心情很好。

副院长与他擦肩而过,延岁打招呼时,副院长还开玩笑说:“呦,延医生每年这天,都高兴得像去约会。”

延岁弯了弯嘴唇,小护士拿着他落下的手机,追出来,看见了那抹晴光映雪、转瞬即逝的笑,傻眼了。

延医生笑起来,真好看啊。

“延医生,你的手机。”

延岁向她道谢,转身离开。

小护士背着帆布包,喜滋滋地想,希望明天见到延医生,他也会笑。

她经过住院大楼的时候,前方人群四处奔跑,尖叫、哭泣、呵斥,喧闹成一团,纷纷乱乱。

“天哪,幸好这位男医生来得及时,我看见那位女医生手臂被划了两刀。”

“怎么能怪主治医生呢,没轮到他家孩子是没办法的事,又不是医生说了算。”

“这种病人家属太极端了。”

医闹经常会发生,小护士听了个大概,预感不妙。

她拨开人群,看到延医生将持刀行凶男人双手摁在背后,单膝压着他,保安赶来后,带走了男人。

事态得到控制,所有人注意力在受伤哭泣的女医生身上。

副院长闻讯匆匆赶来,呵斥与持刀家属同行的女人:“凡事都有先来后到,这是规定。你儿子在等,别的病人也在等,大家都很难。遇到困难,我们可以坐下来商量,想办法解决。”

“医生看病治病,平等地对待每一位病人,杀了医生,难道你们亲人的病就能痊愈了?”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是不是在你们眼里,自己亲人的命是命,就医生不是人,医生的命不是命。”

延岁挤出人群,突然捂住了腹部,血液不断从他白皙的指缝流淌,延岁低头看了一眼,后知后觉的剧痛袭来,他咬牙忍住,想拢上外套遮掩。

小护士眼尖第一个发现,尖叫地近乎失声:“延医生!!!”

她飞快上前,想扶住延岁。

出血量太大,延岁用手掌捂着也无济于事,眼睛出现重影,身形一晃,乍然间往前栽去,小护士身板瘦弱,没扶住,几乎是拿自己给他当垫背。

猛然一砸,她倒吸口气,可也顾不上其它的:“延医生,你怎么样?延医生被捅了,救人啊!院长,延医生被捅了,流了好多血啊。”

“呜呜呜,延医生,你别死啊。”

众人七手八脚把延岁送进了手术室,小护士一路抓着延岁的手,哭得惨兮兮。

同事为他进行手术准备,延岁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他捂着腹部,惨白地挤出笑:“我还没死呢,不用这么严肃。我手术的时候,不喜欢放音乐,但我成为病人的时候,我希望你们放点音乐。

一声咳嗽,延岁嘴里涌出更多血沫,他瞳孔慢慢涣散,却还竭力保持清醒说:“如果我死了,请将我身体里所有的器官捐献给需要的人,尤、尤其是我的心脏......”

有人给他戴上氧气罩,带着哭腔阻止说:“延医生,不要在手术台开这种不吉利的玩笑。”

手术了将近七个小时,缝合的伤口源源不断渗血,怎么也止不住,延岁求生意识很低。

仪器不断发出警报,没有人放弃。

与延岁共事多年的同事知道他快不行了,他摘掉了延岁氧气罩,附耳倾听,延岁瞳孔完全泛散,轻语呢喃,藏着深深的思念:“我的名,因他而改。延岁,是为他延续的年年岁岁。”

“他离开我好多好多年了,我本来没有理由活着。但下辈子我还想和他相遇,所以我只能去挽救更多的生命。”

“虽有遗憾,但我能去找他,又很满足......可、可惜......”

延岁遗憾地想,今天是闻生的生日,还没来得及亲自到他墓碑前和他说一声,生日快乐。

不过,他可以亲自去找他的生生了,当面对他说一声:生日快乐。

延岁恍惚中微笑起来,仿佛真的见到了闻生,少年仍旧是十八岁的模样,乖巧听话,总爱叫他哥哥。

*

仪器警报突然急促,拉长,直至长鸣,宣告死亡。

*

孟闻庄园,两座墓碑,紧密相挨。

*

后记。

延岁捐献的器官救活了六个人。

而他的眼角膜,让那位持刀行凶家属的儿子重新看见这个世界,男孩十一岁。

延岁遇到闻生那年,闻生正好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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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结 | 来源:长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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