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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石扶椿

作者:没有上巴 发表时间:2023-11-20

《顽石》by没有上巴,原创小说顽石正火热连载中,围绕主角扶椿石头开展故事的小说主要内容:作为山神他似乎拥有的东西足够多了,但他却也知道那些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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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石扶椿小说
顽石扶椿
没有上巴
已完结 | 来源:长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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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石扶椿》精选

扶椿并不算个繁忙的神仙,每日审阅香客的祈愿,筛选其中可以赠予力量的,有些复杂情况需要入梦,那么就额外多些步骤,比如分心捏个梦团子做标记。

除此之外便是睡觉,虽然山神并不太需要睡眠,但扶椿不会放过休息的机会。

如今多了新的事宜:偶尔与北执讲两句话。之所以是偶尔,是因为北执的话未免太多。

自从那晚和扶椿见过面,北执每天从日上三竿到月上枝头总有话来同扶椿说。

“你在忙吗,扶椿?”

“扶椿,今日事多么?”

“扶椿!你看那只鸟儿,尾羽是蓝色的,好生漂亮!”

“哎呀!扶椿,那鸟在你身上拉屎!”

“扶椿扶椿,我又攀到新高度了!”

“扶椿,我方才听那游人说……”

北执的话无穷无尽,倘若句句堆叠起来,恐怕比天还高,若他能踩着出口的句子走路,那他能爬三座扶椿山。

脑海里浮现出石头踏着字句奔月而去的画面,扶椿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正在被托梦的香客冷汗阵阵,当场惊醒。

虽无意窥见神仙真容,但山神怎么会露出那种笑容?况且我为何在梦中深信不疑这就是山神?此事过于邪气,我定是被鬼上身了,明天再去山神祠拜拜吧。

那个香客醒来是这么安抚自己的。

扶椿:“……”

由此可见,再美丽的面庞,不好好使用,在不安的香客眼中总是邪恶的。

北执对人间习俗不甚了解,什么都要问两句,因此有时天马行空,其思维跳跃之快连扶椿都望尘莫及。

“扶椿,我听那些游人都唤对方某兄。我该叫你扶兄,还是椿兄呢?还是,扶哥哥?椿哥哥?”

这当是唤情郎么?扶椿有些无奈,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头的北执又自言自语起来。

“不对,你是山神,我是不是该叫你老爷?呃,扶椿老爷?”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相比之下,扶椿老爷恐怕更愿意当情哥哥。

“北执,我们之间不必计较太多,互相叫名字即可。”

“哦,原来是这样。”

过了半晌,北执突然喊道:“扶椿!”

扶椿这会儿应得很快,然而北执却没再说话。他心中一紧,下意识寻找北执的踪迹,只见那颗渺小的石头还在安安稳稳爬山。

“怎么了?”扶椿放下心,只好主动发问。

“没什么,我只是想叫你的名字。”也许是出于某种交换意味,北执又补充道:“你也可以叫我的。”

“好的。北执。”扶椿语气温柔,毫不吝啬地赠予自己的纵容,尽管他并未察觉。

扶椿远远看向北执,小石头独自抖动着身体,不知在乐些什么。

这份微小的共振似乎传递到扶椿山的深处,足以引发一场山崩。

——

扶椿和北执在每日的聊天中保持默契,话头总是由北执起。

扶椿并不是句句回应北执,只是有时会挑两句话回答。

北执也不介怀扶椿时有时无的回话,他只是有无穷无尽的话想和扶椿说,而扶椿恰好在听。

只在一件事上,扶椿回答很快。

那就是北执掉下去的各种原因。

其实北执并不是太想知道,但扶椿很乐意主动告知。

譬如上上次,北执一觉睡醒,发现自己挂在一从错综复杂的灌木中,当场吓了一跳。扶椿幽幽地告诉他,是某个游人不小心踹到他的缘故。

譬如上次,北执才从狂风暴雨中清醒,已身处半空,还没反应过来,扶椿又以近乎挪耶的语气告诉他,风雨太大,你需忍耐。

北执一遍遍接受扶椿颁发的掉落证明,困惑地想:这是记仇吗?山神也会记仇吗?

困惑很快得到解答。

这次掉下去时,北执没听到扶椿说话,恍惚中多问了一嘴。

“见你总是掉下去,我于心不忍,于是闭上了眼。”扶椿的话听起来充满同情。

北执:“……”

就挺无助的。

北执愤懑地想:山神果然记仇!山神居然记仇!

尽管如此,北执依然是倔强的石头,从未向扶椿寻求借力。扶椿虽记仇,但也再也没有问北执是否需要帮助。

山神和石头每日聊天,不常见面,有时会一起赏月。

见扶椿来了,北执已不再说什么“扶椿亦未寝”,大多数时间连招呼都不打。

山谷幽静,他们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坐着,同看一片月色。扶椿离去时则和来时同样安静。

北执和扶椿坐一起时,总觉得说不完的话有了止歇,有时他觉得,他们很像巧遇的游人,重逢在月亮下。

重逢不需要言语的堆叠,这是另一种恰好的默契。

有天夜里,北执突然道:“扶椿,我今天听人说,有的石头里面其实是玉做的嘞。”

“他们在说赌行罢,有的翡翠外层是石头皮,非玉石学问精深者不可看出,因此产生了这种行当。”扶椿又和北执详细说起了东周的和氏璧,他隐隐意识到北执此番发问的原因。

“那你说……我会不会,其实也是块玉石呢?”北执声音越来越小,问完已觉后悔,知道自己问了句蠢话。

天下精怪已开神智者,怎会不知自己究竟是何种生灵。

扶椿没回答,北执无端觉得有些难受,尽管沉默对他已是一种的保护。

良久,扶椿轻轻的叹息顺着风飘来。

“你呀……”山神伸出手指戳了戳石头,他说:“你知道你从来不是玉石,可你不知道,你是块厉害的石头呀。”

“比山还厉害吗?”北执听了这话,登时觉得心上的阴霾散去,露出皎皎白月,忍不住笑起来。

“比扶椿山山神还厉害的。”扶椿也跟着笑。

北执知道自己永远是一块石头,但偶尔,他也会生出妄念,期盼自己不只是一块平平无奇、总被人忽略的石头。

产生这个想法的原因很奇怪,也许是一座山和一块玉一起赏月,听上去就是比一座山和一块石头一起赏月要更好。

可是,扶椿说,你当然是块石头,还是块厉害的石头。这话的潜在意思是,你是一块石头和一块玉没什么不同。

北执清楚,这不仅仅是一句叫人听了舒心的漂亮话,他想,扶椿确实是很厉害的。

“那我觉得还是你更厉害。”北执慢吞吞地说着,每一个字都注入真挚的重量。

扶椿山上层层叠叠的树木在风中摇晃,涌动成层层叠叠的海洋,惊涛骇浪就这么拍上扶椿的心头。

岁月微妙地与过去重逢,某个夜晚,扶椿和北执初见,这么一轮月亮下,这样一颗石头真心实意地对他说:“那你很厉害。”

那从来不是一句虚言。

扶椿想,我真的发现了一块很不寻常的石头。

——

自那晚后,扶椿不再拘于偶尔回答北执,并开始教北执读书识字。

他从信徒祈愿的大小琐事,说到不同地方的风俗传奇,从九州南北的风光各异,说到江湖武林的刀光剑影,从人间王族的阴谋诡计,说到漫长岁月里的历史篇章……扶椿把他知道的一切一切都交付给北执。

扶椿很清楚地知道,他与北执是很不一样的。

扶椿生来是山上的灵,宿命推着他成为扶椿山的山神。命运慷慨地赠予扶椿神的力量,也把扶椿困在名为扶椿山的牢里。他的福泽得天独厚,一分不少,一分不多。

但北执不同,他先是块石头,才是北执。一路从山底而上的北执,不该只见过一座山上的风光,他属于更广阔的天地。

北执听了扶椿口中的世界,果然倍感兴奋,他说:“待我去过山顶,定要亲自去看看!”

扶椿没有应和,因为他已经忘了,曾经憧憬书中读到无限风光时究竟是何种心情。

其实扶椿早已不关心山外的世界,但他不能不与北执说山外还有一个世界。

北执愈发期待山外的光景,他的远行已是注定。

扶椿在惴惴不安地等待离别的到来,尽管离别的原因正是他亲手放过去的。

岁寒不知数,北执已很少再掉下山,爬山的技巧也越发精纯。

扶椿为北执修炼的进步而欣喜,有时又会偷偷希望北执爬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这样离别就可以晚一点来。

喜悦和忧愁交织,酿成醇厚的酒。扶椿沉醉在愈发膨胀的情感里,察觉到藏在内心深处对分别的恐惧,察觉到不可遏制的爱意。

原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爱。

然而他不能凭爱意把一块石头私有。

——

北执在临近山顶时终于可以完全化形,相较于第一次尝试,他的面容已褪去青涩,少年的身量颀长,站立时如一节挺拔的竹。

“我想去山神祠看看。”

“为何?”

“我要向山神祈愿呀!”

“你要求什么?山神可站在你面前。”

“不告诉你。”北执的眉眼生动地飞扬,神情狡黠又天真。

扶椿不禁哑然失笑,他好像总是对北执无可奈何。

山神祠就建在附近的一块平地上,扶椿轻车熟路地带北执过去。

跨过陈旧的木制门槛,金灿灿的山神坐于高堂之上,金身塑像身材宽厚,神情严肃,不怒自威,注视着堂下香客。

“不像你呀。”北执强忍笑意,嘴唇凑到山神本人耳边小声说话。

“……他们又没见过我。”耳边突然的热气让扶椿手足无措,他转过头,罪魁祸首正冲他眨眼。

“咳咳——”站在前面的香客听后面有嬉笑之意,转身狠狠瞪他们一眼。

扶椿和北执立刻平静下来,二人无辜地对视,眼神一触即分。

很快轮到了他们参拜。

扶椿对自己的木制塑像没有想法,只是装模作样地拜了两下,便兴致勃勃地偷看北执。

余光里,少年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认真而严肃地跪拜,如同一位虔诚的信徒。

扶椿心念微动,来自北执的信仰力量与所有香客都不同,它浩浩荡荡,纯粹至极,没有附着任何请求。

时间被无限拉长,天地间的光景缩小到只剩下一个人影在扶椿的眼中,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出去时,北执笑嘻嘻凑过来问他:“山神大人,听到我的愿望了吗?”

扶椿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好胡乱地点头。

扶椿怎能不明白呢?

一块石头向山神祈愿,要成为他的信徒。

化形后再上山显然是要轻松很多的,但北执坚持作为石头走完最后的路程。

对此,扶椿什么也没问。

事实上,北执离山顶本就不剩太多的路程。

那是一个初秋,云高高地堆在天上,山下的树木已有变黄的趋势,在微凉的秋风里瑟缩。落日在天的尽头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点余晖。

北执刚登上山顶就化了人形,一眼看见扶椿站在光影的尽头等待,辨不清神色。

扶椿见他到了,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碗和一坛酒,走上前来迎他。

“这是我特地翻出来的好酒,名为咫尺天涯,也算庆功酒了。”

“我若是醉了掉下去怎么办?”北执没喝过酒,从山顶向下看,心底又期待又发怵。

“那我倒盼你落下去了。”扶椿给他倒酒,笑得不怀好意,好像就等着把醉了的石头踹下山顶。

玩笑话过,二人席地而坐,脚下无尽的风光尽收眼底。

山下的小镇亮起万家灯火,和天上的星星遥相呼应。今夜没有月亮。

北执捧着酒碗,尝试性地喝了一小口,只觉得口腔内辛辣无比,正呛得咳嗽,忽听扶椿问他。

“接下来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山下看看。”北执端详着酒水里的倒影,不敢看扶椿。

“你呀……”扶椿将酒水一饮而尽,近似一声谓叹,“我就知道。”

酒水苦涩辛辣,入口却回甘。

北执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舌头发麻,尝不出酒的酸甜苦辣,于是喝了一碗又一碗。

他醉倒在山顶。

咫尺天涯确实是好酒,北执醒来时并不觉得头痛,反而神清气爽。

身边空荡荡的,扶椿早就离开了,北执只觉得心中莫名怅然若失。

他开始偷偷地收拾行囊,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是偷偷,好像躲着就不会叫扶椿发现一样。

但北执就是不希望扶椿看见。

北执磨磨蹭蹭收拾了三天,扶椿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东西其实很少,能打包带走的也大多是扶椿闲暇时翻出来送给他的小玩意儿。

我该去告别了,北执总是在心里这么想,脚下却在扶椿山中漫无目的地乱走。

他明明已想好前进的方向,却在临别时刻踌躇不定。

直到走到山神祠前,他停住脚步,没有进去。

“扶椿!扶椿!”北执试图与山神沟通。

无人回应。

“我要走了!你不来送送我么?”

一片寂静。

“那我走了!”

风刮起了几片叶子,越过北执的头顶。

“我真的走了!”

远处天边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向南去了。

北执一步三回头,扶椿都没有出现。

他就这么下了山。

扶椿悄悄藏在北执的身后,目送着他离开。

——

小心眼的扶椿,一定又在记仇。北执一边在心中腹诽,一边回忆他们的相识。

他们相处时日够长,但也很短。至少对一座山而言,数年不过是手指缝隙里漏出的一阵风,没有人会特意抓着一阵风很久。

北执直奔山下小镇,买了一份舆图。

他想,我要记好扶椿山在哪里,以后回来时斥责扶椿不来送我。

行囊打开,有一个陌生的荷包。

北执愣在原地,那荷包里装满了小小的金元宝和两颗芥子粒。一张纸条掉出来,上面的字笔走龙蛇,介绍了芥子粒的用法,而背面只有八个字:

“出门在外 万事小心”

不必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所有复杂的心绪都梗在心头,融成一坛又苦又甜的咫尺天涯,北执突然明白了这酒的名字究竟何意。

从咫尺到天涯的光阴,从极近到极远的距离,不过是一坛酒的功夫来告别。

人间何处不远行,北执要走,扶椿不会留。

“他不愿见我,我已三天没见到他了。”北执喃喃自语,迟来的想念熊熊燃烧成遍野的山火。

可北执之所以成为北执,从山脚爬上山顶,从山里走出山外,正因为他是一块不会改变主意的顽石。

他仔细收拾好舆图和纸条,背对着扶椿山越走越远,不曾回头。

————

北执比想象中更加想念扶椿。

春天第一场雨来得突然,笋尖一夜之间疯长,北执坐在廊下听雨,远眺天边山色朦胧,他却想到扶椿山上的树叶被雨水冲洗后的鲜明光泽。

夏季日头猛烈,照得树影斑驳,北执躲进浓荫下避暑,抬眼看见树干上蝉蜕的空壳,于是胡乱猜测千里之外的山神会不会嫌知了吵闹。

秋风送来十里桂香时,北执正拜访一山间古刹,僧人敲击晚钟,震得墙角的蜘蛛网跟着颤动,在绵长的回声里,他突然想起山神祠里悠久的金身塑像。

冬日雪落寒江,北执独自泛舟湖上,舷窗外残阳如血,船舱内红泥小火炉上温着酒,北执盯着沸腾的气泡,想念回忆里一坛咫尺天涯的味道。

一年四季,晨起昏定,北执在灿烂的朝霞想起扶椿,在起雾的夜晚希望扶椿同在。他走过不同地方的春夏秋冬,对扶椿的思念如绵延不尽的河流,跨越天涯海角,遍布九州大地。

历时十一年又四个月,北执重新站在了扶椿山的山脚下。

少年长成了青年,不变的是那双在时间的磨砺中越发坚定的眼睛,如黑夜的流火炽热而明亮。

此时正是人间除夕,团圆之日,一轮明月当空,有仙人披着月光而来。

正是扶椿。

——

扶椿自开灵智起,从未等待过什么。

在他看来,天下万事万物皆有其章法调度,如日升月落般有迹可循,非外物可以干涉。就好像山神祠中的金身塑像,虽与他的样貌大相径庭,却与他的命运密不可分。扶椿因扶椿山而存在,山神因金身而存在,金身本就是山神。

既然如此,既然宿命如此,等待并无意义。

那么,北执又是否是一场命运的安排?

扶椿在没有北执的扶椿山上茫然地思索,肆无忌惮地分析这块顽石的一切,从他的外部构造到思想个性,以区区十几年的回忆作为蓝本,最后得出结论:我居然在等待他。

对于不相信等待的扶椿而言,这无疑是个可悲的情况,但他很快释然:没关系,毕竟我爱上了他,坠入情网的山做什么都无可厚非。

他很快原谅了自己,并且开始专心等待,孜孜不倦地分辨每一个接近扶椿山的生灵。

尽管,他从未想过这场等待究竟是否会有结果,或者说,等待正是他接受的结果。

万幸的是,他等到了。

他奔下山去,终于见到隔了十一年又四个月光阴的北执,那一眼的心情与他见证金身塑像落成时并无不同,那便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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