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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不容易

作者:七月在野 发表时间:2023-11-23

《将军不容易》是一本由作者七月在野倾情打造的短篇纯爱小说,郁祐谢诏是小说中的主角,将军不容易主要讲述了:郁祐这一次想好了,他不会和谢诏有任何的关系,他也不愿意再重蹈覆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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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不容易小说
将军不容易
七月在野
已完结 | 来源: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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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不容易》精选

……

郁祐隔着马车听对面菜摊上的两个年轻妇人争辩,险些笑出声儿来,估计谢诏怎么也想到自己会被市井妇人骂不要脸。

小德挑帘上车,把热乎的烧饼递给郁祐,“殿下怎么笑得这般高兴?”

郁祐啃了一大口,边嚼边道:“听着了个有趣的故事。”

他拍了拍窗,车夫了然,马车又缓缓向前驶去。外头那两个妇人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昨日酒楼的事,今早天一亮就传到了宫里。郁祐以“容貌有碍观瞻,恐损大周威严”为由向皇兄告了个假,结果就被传召在今日朝会结束后进宫。

从宫门绕道到徽昀殿要走两刻钟,路上宫人要少些。但免不了有那么零散的几个宫人碰巧经过,见到郁祐后无不是神色诧异。

“殿下,咱们这样是不是太招摇了。”小德压低了声音,被方才的小宫女看得有些羞臊,嘀咕道:“明明是一指宽的口子,愣是缠了半尺厚的纱布。”

“怕什么,便是越招摇越好。”左右难做的是他谢诏和郁暄。

狭长的宫道上远远走来一个人,那人瞧见郁祐后步子都僵了僵,又无处避让,只能上前来给他行了个礼。

“见过皇叔。”这语气动作皆是不情不愿。

当朝太子郁璟,大周唯一的嫡出皇子,皇后年逾三十老蚌生珠,万分宠溺。将这小混蛋骄纵得不知天高地厚,武艺骑射不通,政论文章不习。毫无城府可言,身边也尽是些草包,半个可用的谋士都没有,也难怪上辈子会被无权无势的郁暄轻易扳倒。对郁祐这个“不成器”的皇叔他向来是不待见的。

“是太子啊,大朝会都散了,怎么这时候才回去?”郁祐笑容亲切,可对方却垂着眼,似是不敢与他对视。

“父皇有些话要交代,便多待了一会儿。东宫……还有事要回去处理,侄儿告退了。”说完这话,也不等郁祐作答,就带着侍从匆匆地走了。

郁祐眯起眼,瞧着那背影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殿下,这太子今日好像分外怕您。”

“是啊,也不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呢。”

郁祐到徽昀殿的时候,周帝靠在沉香椅上闭目扶额,像是在小憩。地上还跪着一个人。

郁暄颔首低眉,神色怆然,一副内疚自省的模样。

“参见皇兄。”

“陛下,豫王爷来了。”内侍在周帝耳边轻唤了几声,椅上的人才睁开眼。看着跪在下边的郁祐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郁祐起身,一旁的郁暄朝他行了礼,“见过皇叔。”

“头上的伤,可好些了?”

“回皇兄,已无大碍,时而会有隐痛,也不算什么大事,大夫说过上一两月便能痊愈。”郁祐好不愧疚地睁着眼说瞎话。

周帝闻言,神色略有松动,半是斥责半是嘱咐的道:“你如今也不小了,是时候收收性子。宗室子弟,整日混迹勾栏成何体统。”

“臣弟有罪,日后定当谨遵皇兄教诲,改过自新。这几日臣弟因伤囿于府中也思量了许多,这些年来确实有负皇兄恩宠,愧对宗室血脉。此番竟然还耽误了除夕夜宴与大朝会,实在是罪过。恳请皇兄降罪责罚。”郁祐言辞恳切,好不动容,反倒让周帝进退两难。

今日传召他们两人无非是就清茗司一事问罪,郁祐固然有错,可谢诏出手伤了豫王的罪过更大。且周帝真正在意的,当是郁暄与谢氏嫡子私下往来甚密。谢氏一族乃是将门,谢老将军手握尹都南北两大营的兵权,先帝在位时便辅佐在侧,战功赫赫,两度谢绝封赏。膝下三子,个个出类拔萃,长子早年战死沙场。余下两子,皆投身军伍,可谓是满门忠烈。郁暄一个皇子,同手握兵权的谢氏嫡子私交甚好,这事可就耐人寻味了。

周帝不言,将目光投向郁暄,“你有什么要说的?”

“儿臣知错,此事皆由儿臣起。儿臣与谢小将军是旧时同窗,曾受其恩惠。多年未曾相聚,听闻谢小将军平乱大捷便想着为他接风洗尘,也好当面答谢幼时……相护之恩,没成想碰巧撞上了皇叔。皇叔那日似是酒醉,与谢小将君生了些龃龉,推搡之际才不甚受伤。但谢小将军绝非有意而为之,那日皇叔走后,他也是愧疚不已,说改日要同皇叔当面赔罪。还望皇叔原谅这无心之失。”他伏地谢罪,言辞间满是歉疚。

“相护之恩?他护了你什么?”

郁暄起身,眼眶发红,“儿臣生母出身低微,乃是上苍恩赐,才得已诞下父皇血脉。儿臣也自知,天资有限有负父皇期望,因而每每受人指摘不敢多有悖言。谢小将军赤字心肠,见此便时常挺身相护。”

周帝半晌沉默,神色间少了些责问与试探,这么些年他确实因为这孩子生母的出身多有冷落。到底是至亲血脉,念及此处难免心生愧意。“起来吧。”

“谢父皇。”

“是如暄儿所说么?”

郁祐目不斜视,听着一这番孤儿苦诉衷肠,真心觉着郁暄不该跪在这,应该去勾栏瓦舍,一准儿红火。

“回皇兄,臣弟那日确实多喝了几杯,偶然间听到酒楼的杂役谈论说谢小将军带着个样貌清秀的小厮来喝酒,还紧闭房门屏退众人,心中愤懑便想去看个究竟。却不想进了房,躲在帘后的会是三皇子,臣弟当时瞧他们便衣易服又遮遮掩掩的,还听到什么……皇兄啊,害怕啊,以为三皇子在同那谢小将军撒娇呢。皇兄也知道臣弟……咳,对谢小将军仰慕多年。这不酒热上头,误以为二人真有什么私情,一时就昏了脑袋。说了不该说的话,也难怪谢小将军愤然。”郁祐转过身对着郁暄,真诚道:“你那时该早些告诉皇叔,你们这是在接风洗尘啊,这回是皇叔误会你们了,皇叔给你赔个不是。”

郁暄的脸快绿了,对着他僵硬地笑了笑,“皇叔哪里的话,折煞侄儿了。”

周帝面色又添阴郁,眼神在二人中间逡巡。

“不过皇兄放心,经此一事,臣弟算是知道了谢小将军对臣弟厌恶已深,往后自当谨慎行事,不敢再做纠缠。”

“你确实荒唐。”周帝重声道,继而又叹了声长气,“罢了,如今想明白也不迟。尹都不乏正当妙龄的世家女子,若有心仪的呈上文牒来,早日成家,也好定下心来。乏俸三月,自行思过。”

“臣弟谨遵皇兄教诲。”

“至于三皇子,私下会见重臣在前,致豫王重伤在后,发俸半年,闭门思过一月。”

“儿臣……遵旨。”

“谢诏那边,传令谢府,让谢将军自行管教。”

领了罚,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门。走到一半,郁祐就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皇叔还请留步。”

郁祐转过身,客气道:“三皇子是还有什么要同本王说的吗?”

郁暄笑道:“皇叔,侄儿是怕方才在父皇面前没有说清楚,让皇叔心存误会。侄儿与谢小将军除了同窗之谊确无其他,皇叔切莫多想。”

“啊,三皇子所言本王自然是信的。至于你同谢小将军如何,本王方才在陛下面前也说了,不会再有瓜葛,他与谁私会相好都不干本王的事。自然也不会多想,三皇子也别往心里去。”

“如此便好,侄儿是忧心皇叔是因此事对侄儿多有误解恐生怨怼呢。”郁暄拢着袍子,笑意盈盈。郁祐觉着这小子心里指不定在想怎么把他千刀万剐呢。

“皇叔今日未能朝会真是遗憾,皇叔的那颗南珠真是不可多得的瑰宝,好些外宾都连连称奇呢。先前太子还说,皇叔准备的贺礼是只海东青,侄儿还想着能一睹为快呢,看来是太子殿下失算了。”

郁祐与他两相对视,谁也没从谁脸上瞧出一点破绽。郁祐故作惋惜,“不瞒你说,原先的确是只海东青。可昨日夜里,那小畜生突然发了狂,愣是把身上的毛都给拔光了,只得作罢。幸好还多备了一份礼,如若不然,没了贺礼又或是——把那小畜生带上了殿,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本王难辞其咎不是?”

“皇叔言重了,皇叔思虑周全断不会出差错的。时候不早了,侄儿便不打搅皇叔了。”他欠身行礼,继续沿宫道向外走去。

郁祐回到府中,脚刚踏过门槛,老管家就迎了上来,小声道:“殿下,书坊的人来了,在里面候着呢。”

“书坊,什么书坊?”郁祐解下大氅交给小德,并未会意。行至前厅,果真站着个中年男人,看到他进来,即刻上前行礼。“见过殿下。”

郁祐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正想问他叫什么呢,男人笑盈盈地从袖中掏出一册本子,捋平了双手奉上,谄媚道:“殿下,这是最新一册的图,请的都是圈子里最有名的巧匠,您过目。”

男人一笑,脸上顿时多出几道褶子,眼里还带着某种意味深长暗示,叫郁祐觉着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谨慎地接过,随手翻开了一页,就那么一瞥,差点丢出去。

用料考究的纸页上,墨色不重不浅,线条流畅,连细处纹路刻画都正好,可见画功精湛。只不过这上头的两个人都没好好穿衣裳就是了。坐在上头的那个,半遮半掩,香肩半露,一双桃花眼含情带羞,盛着水似的,光看着就叫人酥了半边身子。那腰肢,那脖颈,处处是风流,寸寸皆香艳。至于坐在下面的那个,身量就健壮了许多,一手托着圈在他身上的美人儿,一手揽着人家的腰。身上肌肉因兴奋而饱绽,看起来有股子说不出的暧昧。就连那张平日里看起来清高孤傲的脸,此刻也呈现出沉醉情海的风流之色。

郁祐又试着往后翻了几页,姿势不同,场景不同,却都是同样的两个人。

这是一本画册,确切地说是一本秘戏图,再确切一点,是他和谢诏的秘戏图。

“……”郁祐觉着下一刻,老天爷就该降下一道天雷,从里到外把他劈个通透了。

“殿下,您觉得怎么样?若是不满意小人回去吩咐他们再改,这……是要改得再妩媚多情些,还是……咳,生猛些?”

郁祐面无表情地合上了册子,他算是想起来了。

“烧了。”

“王爷,烧了是什么……哦,您是说那些个红烛烧油、活色生香的情趣么?”书商回给他一个了然的眼神。没想到这豫王爷如此谙熟这情场之事,还搞出那么多的花样来。

郁祐从那眼神中仿佛看到了某些肮脏下流的画面,他深深吸了口气,尽可能平静地道:“本王是说把这些都烧了,你书坊里还有通通都烧了,以后也不许再画了!”

“这,可这不是王爷您嘱咐每月一册,照画不误的吗?还有那些个话本……”

“我,我不想再看到了!你听清楚,从今日起都给本王停下,所有的东西一律销毁,半张纸也不许留。有多少损失,本王都赔你,若是日后再叫人瞧见这样的东西,本王唯你是问。”

郁祐今日算是明白了何为羞愤难当,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呢?上辈子叫猪油蒙了心,才会蠢到命人去画他和谢诏的秘戏图四处散播。原本只是年少无知想气一气那假正经的谢景安,今日才晓得有多丢人。

“殿下,这,恐怕……有些麻烦。”书商揣着手,神色为难,不像是有假。他凑近了些,遮遮掩掩地道:“殿下可能不清楚,您与谢小将军的,画册,质优价廉,在尹都很是受欢迎。连同话本在内,已然卖出去三千余册了。现在可是一册难求,奇货可居啊。”

“然且……城中不止咱们一家书坊在绘制,有好些黑作坊依样画葫芦地粗制了许多……”

郁祐一个踉跄,被小德扶住了。

“殿下!”

过了半晌,他浑身卸了力坐在椅上,扶额道:“先把书坊里的停了吧,日后若是瞧见有人在贩卖,不管多少都截下来,到豫王府报账。”

“是,是。小人回去就命人把之前的都烧毁。”书商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册,试探道:“那王爷要不要留几本做个念想?”

郁祐胸口浊气郁结,当下抄起那污秽的秘戏图丢过去,“念你个鬼!”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小人这就告退。”

郁祐趴在桌上,把头埋进衣袖,不想见人。谁知书商前脚刚走,老管家就匆匆地进来禀告了。

“殿下,谢小将军求见。”

现下郁祐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名字,他含糊道:“不见,你同他说本王重伤未愈,疼痛难忍,正在卧榻休息不见客。”

算不上大的前厅里,有那么一瞬的阒寂。

老管家与小德对视一眼,很是难做:“这……”

小德咳了一声,猫着腰低声道:“殿下,人已经进来了。”

郁祐抬头,正好撞上他冷淡的眼神。方才被他扔出去的那本秘戏图,不偏不倚砸在人家脚边。

谢诏并未看清地上的书册是什么,将将弯腰去拾,被人抢先了一步。做贼心虚的豫王捂着书册,嚷嚷道:“谁让他进来的,我豫王府已经到了不用通报随意出入的地步了吗?”

“殿下,您早先不是说过,若是谢府三公子上门无需通报,直接将人请进来么?”小德都有些替他觉得丢脸了。

郁祐一口气险些将自己憋死,“从前是从前。”

“谢三公子莅临豫王府,有何指教?”

和谢老将军不同,谢诏年纪轻,身上还未被杀伐之气侵染。此刻穿了青白的竹纹锦衣,带着外头的寒气,身上那种孤傲桀然之气愈显,很有几分风流俊俏。

但郁祐现在并没有心思欣赏,谢郎再俊俏,到底没性命重要。他上辈子就是被美色迷了心智,才会中了郁暄的诡计。

谢诏从郁祐起就本能地绷直了身子,好像怕他随时会缠上来,说话也带着拒人千里的味道:“奉家父之命,向豫王殿下请罪。”

陛下的旨意刚送去谢府,谢老将军就动了家法,亲自动手,叫谢诏挨了二十下荆条,然后到豫王府赔罪。现下他背脊上还是血糊糊的一片,未来得及清理。

他将二哥给的赔罪礼递上,“那日酒楼争执不甚伤及殿下是卑职之罪过,望殿下宽恕。”

郁祐从小德手上接过红漆木盒,翻开一瞧,里头端端正正躺着一只玉笄。样式并不繁复,但用料确实不错。玉料色泽纯净,触手酥腻滑润。

这还是他头一回从谢诏手里拿东西,想起上辈子受的气,郁祐那点坏心思又冒出来。

心也不慌了,额头上的伤好像又隐隐作痛了,“原来谢三公子是奉了谢老将军的命令,本王还琢磨呢,今日太阳也不是打西边出来的,怎么谢三公子就肯屈尊至此呢。”

“豫王殿下若还是气不过,可以打回来。”谢诏不理会他的嘲弄,眼神定在地上。

“打回来就不必了,万一谢小将军记恨,日后本王可受不起。”郁祐把东西合上,挪到了桌案的另一边,“谢老将军德高望重,是大周肱骨,本王不过一介纨绔受不起他老人家的赔罪。心意领了,这礼就不必了。谢三公子若真想作偿,就把本王从前送往谢府的小物件还回来吧。谢三公子不是一直不愿收吗,本王想了想,这样强人所难确实不好。有劳了。”

谢诏显然未想到他会这般说,沉默片刻应声道:“卑职明日会将东西如数送还,谢殿下.体恤。”

他说完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怎么,谢三公子还想同本王详谈一番么?”

“豫王殿下,”他正声,头一回那么认真地看着他,“卑职并不后悔那日所为,三殿下禀性纯良,虽生性谨慎阴沉了些也是形势所致,仅为自保。他与卑职并无其他瓜葛,望殿下日后不要为难。同样的,卑职对豫王殿下也绝无其他心思,请殿下莫要徒劳。”

郁祐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看来郁暄没少在背后说他的坏话,谁叫人家讨人喜欢呢,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起身走到他面前,粲然一笑,露出半颗白白的虎牙,“这样啊,怪不得谢三公子愤然,轻轻推了本王一把。想是积怨已久,早就对本王深恶痛绝了吧。不过谢三公子从今日起可以放心了,本王跌了这么一跤,脑袋清醒了不少。如今这么一瞧,这张脸也不过如此。日后断然不会纠缠,惹谢三公子烦恼。至于你同本王那好侄儿如何,本王更是管不着了。”

“有劳谢三公子跑这么一趟,请回吧。”

谢诏不再言语,也没有拿回桌上的玉笄,转身由老管家送出了豫王府。

“殿下,这东西……”

“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吧。”

“殿下……您没事吧?”小德看他的眼神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嗯?本王能有什么事。”

小德撇撇嘴,“殿下,小人今日觉得谢三公子长得也不怎么俊俏,鸿楼里的那些小倌儿长得好看多了。说来殿下好久没去了,今日要不要去看看?”

“你从前不是劝本王不要去么?”

“那小德不是怕馆里头的那些个小妖精勾引殿下嘛。”

豫王爷在床笫之事上的偏好在尹都不是什么秘闻,他在朝中虽没有什么官职,但好歹有个王爷的空衔在,巴结他的人并不少。有些心思活络的就选几个清俊的小厮送到豫王府伺候。可惜郁祐并不感兴趣。安置他们的任务就落到了小德头上,大多数都遣出了府去,也有一些养在了府里同那些守空房的姬妾一样,吃喝不愁。日子久了总有些起了心思的,使尽法子勾引郁祐,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处置起来好不麻烦。

“不过现在小人觉得殿下收几个小倌儿在身边也好,那相府里头还养了不少歌舞姬呢。殿下您担了风流的名声,却什么都不做,岂不委屈?再说了……如今您又不用为着那谢三公子守身如玉。”

郁祐现下心情确实不好,上回在清茗司都没能好好喝上几口,这几日又提心吊胆的,去喝上几杯,解解乏也不错。

尹都有两座销金窟,都在南大街,一头一尾。街头天香阁号称大周第一秦楼楚馆,美人如云,传闻当朝圣上年轻时也来过此处。街尾的鸿楼则更是令人称奇,楼中无一女子,从打杂端水到吟诗奏乐皆是样貌端正秀逸的男子。往来宾客丝毫不逊天香阁,叫尹都百姓见识了何为男色千金,有不少朝中要员府里都养着一两个鸿楼出来的小倌。

身为大周第一纨绔,豫王殿下自然是此处的常客。食色性也,郁祐也喜欢美人,每回来都要挑两个懂事又貌美的酒侍。却也不做别的,只是谈笑饮酒。他生得好,待人也随和亲厚,不爱玩儿那些折磨人的下作游戏,出手还阔绰。因此鸿楼中的小倌儿都乐意去他房中伺候。

这回刚进楼,就碰上两个熟识的小倌儿。见了郁祐,两人笑盈盈地上前行礼,“殿下。”

“今日怎么有空闲?莫不是在此处等着本王?”这两人都算是鸿楼里拔尖儿的招牌,寻常轻易见不得。

其中一个模样清润的少年回话:“只要殿下来,日日都有空闲。”

虽是奉承话,郁祐听着也舒心,又同他们调笑了几句。跟管事的招呼了一声,带着两人上了楼。

这用银钱换来的关切虽少了点儿诚心,到底比冷言冷语强得多。微醺之际,郁祐想着或许找个知冷知热的养在府中也不错。若是他能活到垂老之际,也能有人陪着说说话。

正是酒酣,隐约听见外头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清晰起来。接着便是推搡争执的声音,还有哀嚎呼救之声。

此处是鸿楼的雅间,这一层只有头尾两间房,最是私密。来的都是权贵,平常僻静得很,不敢有人轻易打扰。

“小德,出去瞧瞧。”

不一会儿小德就将方才争吵的几人带到了门前,“殿下,是鸿楼的内院管事带人在抓一个新来的小倌。”

鸿楼分为内外两院,外院是迎客的地方。而内院则用来训养新人,训导得当,模样过关的小倌会被送到外头侍奉客人。至于不听话的就继续留在内院受训,至于用哪些手段,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自古以来,秦楼楚馆内多的是身不由己,迫于淫威而屈身于人的,女子男子都一样。人伢子拐来的,欠了债被绑去的,谁都有些苦楚。按理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郁祐也管不了许多。

可偏偏外头的小倌,扒着门不走,喊道:“公子,公子救命。公子若不救我,我今日便会死在此处……求求公子,救救我。”

声音嘶哑,像是受了许久的折磨。

郁祐蹙眉,沉声道:“把人带进来。”

管事的只能将人带了进去,两个身形高大的杂役押着个披头散发,浑身褴褛,皮开肉绽的青年跪在了地上。

“给殿下请安,小人无能,叫这下贱东西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降罪。”管事的伏低了身子,几乎是贴着地。

郁祐扫了眼那人,手上和腿上都是被鞭笞的伤痕,有些还冒着血珠,应该是刚打的。半张脸都是血污,嘴角还有淤青,即使这样也看得出五官俊朗,样貌不俗。更为凑巧的是,此乍看之下与谢诏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瞳仁漆黑,虽然满是血丝,但当他朝郁祐投来哀切求救的目光时,郁祐还是心上一颤。

半晌他开口:“鸿楼近来很缺人?”

“回殿下,倒也不是。这,这下贱东西是前些日子被卖到楼里的,开始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犯起浑来了,怎么也不肯出去伺候客人。方才还想逃跑,小人也是没法子,这才冲撞了王爷,实在是该死。小人回去定然好好教训他。”

“不,不是的,他们只说是做小厮,没说要……要做那种事。公子救救我,救救我……”

“呸,”管事的啐了他一口,碍于郁祐在场没有动手,只能呵斥道:“瞎说八道,你去街边随便拽个小儿问问他知不知道鸿楼是做什么的。你家里人可是收了我三十贯钱,卖身契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就是去官府也是这个说法。”

郁祐眉心蹙得更紧了,“好好说话,别跟个炮仗似的。”

小德:“殿下叫你回话再开口。”

管事的立马收了声,弯了腰,“是,是,殿下。”

郁祐招招手,“你过来。”

青年这才得以摆脱桎梏,起身跪到了郁祐面前,有些慌张地瞧着他。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

“小人……小人家中遭了山匪,只剩爹娘还有小妹都蒙了难。小人只能来尹都投靠舅舅,他让小人来此处做活,说是能求个温饱。小人真的不知道此处是何地,只以为是寻常酒楼。求公子垂怜,救小人一命。”

郁祐没有即刻应允,而是问他:“若我不救你,你当如何?”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然后是深深的绝望,决绝道:“小人虽出身鄙陋,也知廉耻,宁死不屈身于人。”

郁祐在某一瞬瞧见了熟悉的影子,他起身朝小德摊开手,后者会意从钱袋中取出一锭金子。郁祐瞥了他一眼,将整个钱袋子取过,丢给了管事的。

“殿下……”

“殿下,这……”

“这些,赎他一个人够么?若是不够去豫王府取。”

“够了,足够了。多谢殿下,小人这就去取卖身契。”管事的捧着那一袋子沉甸甸的金锭又惊又喜,催促着人去拿卖身契。又吩咐人给那青年,换洗了一番。千恩万谢地送郁祐上了马车。

马车外,小德嘀嘀咕咕,也不知是在心疼金子,还是因为被郁祐赶出来觉得委屈。

车厢小挤不下三个人。青年一身是伤,嘴唇发白,郁祐自然不能叫他坐外头。

这人洗干净了一瞧,倒是更像谢诏了。郁祐心道,怎么总是跟这个名字过不去呢?改日该找人算个命,看看他的八字是不是和谢诏犯冲。

这时候身旁的人开口了,“多谢……殿下。您的大恩,小人此生定当报答。”

郁祐轻笑,这人还一身的伤呢,倒是着急言谢,“哦?你想怎么报答?”

“您让小人做什么都可以,小人的命都是您救的,想怎么用都随您。”

“你来尹都可听过豫王的名声?本王不缺钱,更不缺人命,只好风流。你若想报恩不如在榻上报?”他这话自然是玩笑,果见青年面色窘迫,那点作弄人的小心思得到了满足,大笑起来。

“唬你的,到了王府你可以先把伤养好,过几日小德会给你些银钱。是留在尹都做些小生意,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都随你。”

青年的脸色忽然变得更不好看了,“不,不,小人想报答殿下,哪怕是在殿下房前洒扫,求殿下给小人一个机会。而且小人也没有旁的地方可以去了……”

“想在王府讨差事,也要先把伤养好,豫王府可不收病秧子。”

“谢殿下,小人,小人一定好好养伤。”他这才露出些笑意,怯生生地看着郁祐。

郁祐又想起还没问他名字,“叫什么?”

青年垂眼,模样谦顺,“小人本家姓魏,魏一。”

郁祐轻轻念了下,评价道:“倒也不错,就是太过简单了些。”

“小人身份低微,粗陋之名叫王爷见笑。”

“姓名皆是父母所赐,没什么粗陋不粗陋的。”

“多大了?”

“十九。”

“哦。”说大也不大,“家在哪?”

“原先是颍州人。”

“那离尹都可是有些路程啊。”

“是,小人走了一月有余。”

……

郁祐又问了些话,交谈间觉得这孩子不错。乖顺又懂事,不过分机灵,知道进退。日后留在身边侍候也未尝不可。

回到王府,郁祐让小德带他去上药,又叫老管家给他安排了住所。

按大周的旧俗,元日后,陛下会赐予宗室子弟春礼,由太子殿下亲自护送。郁祐在府里等了两日终于等到了郁璟上门。

同上次一样,他见到郁祐还是慌慌张张的不敢直视,匆匆地报了礼单便要走人。

“太子殿下请留步,本王还有些话想要问问殿下。”

“本宫……本宫还有事要处理,今日怕是不能与皇叔详谈。”

郁祐语气轻快,“太子这么紧张作甚,皇叔不过是想同你讨教下,只片刻便好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郁璟瞧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只能硬着头皮道:“皇叔请说。”

“咱们叔侄闲话,外人听去了不好。小德带随行的几位礼官下去喝口茶,歇歇脚吧。”

“是,殿下。”

人都走光了,剩下两人面面相觑。

郁璟心中惶惑,不晓得那事他是知晓了还是不知晓。好在这里四面敞亮,这青天白日的,郁祐应该不敢把他怎么……

郁祐拍了拍手,顷刻间后堂涌出几人,其中两个上来就将他按住。后面还押着两个人,头上蒙着黑套。

“皇叔,你……你这是做什么!”

郁祐轻哼,“本王要做什么太子殿下不清楚吗?”

郁璟神色闪躲,僵着脸道:“本宫不知皇叔如此逾矩是为何,按大周律法加害储君可是五马分尸的大罪……”

郁祐截过他的话,高声道:“按大周律法,加害皇室宗族者当处以腰斩之刑。”

他绕到郁璟身后,对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直接将人踹到了地上,“咱们大周律法还说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郁璟被这一脚踹懵了,膝盖生疼,自打他出生以来还没有谁敢这么对他。半晌,眼中含泪,愤然吼着:“郁子衿,你敢这么对本宫!母后不会放过你的!本宫要去告诉父皇你残害储君!”

“呵,本王还没同皇兄告你个忤逆尊长,戕害宗室之罪呢。”他朝旁边几人使了眼色,摘掉了那两人的头罩。

几乎是刹那间,郁璟脸色发白,别过头。“本宫……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其中一人正是他的亲侍,还是母后派来伺候他的,是东宫里的老人了。那日天还没亮出的宫门,去同办事的人碰面,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哦,太子殿下是不是还想说不认识这两人啊?”

郁祐大笑,拍了拍那小贼的肩膀,“说吧,这位太子殿下的亲信是如何教唆你的。”

性命和富贵都握在郁祐手中,小贼不敢违逆豫王殿下的话,如实道:“小人游走市井,同人学了几年功夫,以偷盗为生。此人是半月前找到小人的,他给了小人许多钱财还有一瓶药丸,要小人潜入豫王府,将那东西混入王府驯养的海东青的吃食里。说事成之后另有重赏。”

“没错,是老奴叫他做的。”旁边的亲侍开了口,“他说的分还不差,但此事太子殿下并不知情,都是老奴一人的主意,豫王殿下要惩治便惩治吧。”他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跪在地上佝偻着腰背,两鬓的斑白莫名显出了几分决绝的意思。

郁祐也不着急,转头问郁璟,“是这样吗,太子殿下?”

郁璟攥着拳头,闭口不言。若是他咬定此事与自己无关,郁祐怕是也拿不出其他证据。父皇顶多训斥他一番,小惩大戒。可这样,这个自小照顾他的亲侍就必死无疑了。

“若真是如此,那这老奴太可恨了,谋害宗室在前,不忠东宫再后,险些冤枉了太子殿下,这诸多罪过加在一块儿。诛九族也绰绰有余了。”他一面说着,又悄悄地观察郁璟。

郁璟的拳头越攥越紧,终于再郁祐下令将人押下去的时候,他扯住了郁祐的袖子。

“我……我知道,求皇叔饶他一命。”

“太子殿下!”那老奴伏倒在地,痛心疾首的模样。

郁祐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生出些庆幸。庆幸这孩子虽少了些城府,但总算还有良知。大周皇室也并非全然泯灭人性、争权夺利之辈。

但他面上还是一副肃然的模样,等着他解释下去。

“皇叔,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想你在大朝会上出点儿差错,被父皇训斥,并没有想怎么样。他只是奉我的命令行事,你放过他吧。”

“本王记得不曾得罪过太子殿下吧?”

“是……是我鬼迷心窍,听信了谗言。”郁璟哭丧着脸,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人供出来。

郁祐自然晓得他没这个能耐谋划周全,他命其余人等退下。走到郁璟跟前蹲下,笑道:“这谗言莫不是出自三殿下?”

“你怎么……”郁璟捂住了嘴,惊惶地盯着他。

“看来我猜得不错。”郁祐呼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和声道:“说吧,他同你说了什么。”

眼下自保要紧,他支支吾吾道:“三弟说,说他那日去向父皇请安,听到父皇同刘相商议好像在说……易储之事,父皇他……想立皇太弟。”

说不意外是不可能的,这话真假参半。倘若是真的,那么上辈子郁暄继位后还是几次三番想至他于死地便有了解释。当初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但他步步为营,除掉了郁璟,笼络了寒门出身的一众臣子,又借谢诏南北大营压阵,终于坐上了那个位置。其中阴谋算计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他说自己出身低微,不可能与我相争。又说父皇一向待你亲厚,他日易储也不是不可能。那药也是他给我的,真的,皇叔你信我,我真的只是想让你出丑,被父皇惩戒一番。”

郁祐抬手就是两下,太子殿下脑门儿发红,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敢还手。

“蠢,愚蠢至极!”

“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真的把喂了药的海东青献上,大殿里那么多宾客、使臣,出了事这里头有多少文章可做!北齐虎视眈眈,边夷未定,郁璟你是有多蠢会相信他的鬼话,在大朝会上做手脚。”

郁璟被吓得不敢出声,就是父皇也没这么骂过他,愣愣地看着这位只比他大了一岁的小皇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哭什么哭,该哭的是我。”

“皇叔,皇叔我错了,我是笨,所以我才害怕啊。他们,他们都说我笨……求求你小皇叔,不要告诉父皇,求你了……”他抱着郁祐的大腿不撒手,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衣服上。

“……”

好不容易等他停下了,郁祐腿都麻了。

“你要是再‘嘤’一下,我就把你拖到皇兄面前。”

郁璟止住了声音,哀怨地瞧着他。

“你帮我办件事,这事就算翻篇了。往后郁暄再使坏,我帮衬着你,如何?”郁祐歪了歪头,“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的,多谢皇叔!”

郁祐清了清嗓子,“上回进宫,皇兄是不是交代给你去奉州查一件案子?”

“那日就我和父皇两人,皇叔你怎么……”

他自然知道,景泰十七年,皇三子受封一品提刑察司,主管刑狱司,监察百官。也是从这个时候起人们开始注意到这位血统不纯三皇子,这成了郁暄插足朝堂的第一步。而一切都是因为他破获了奉州的一桩大案。

可甚少有人知道,这案子本该是太子主办,可太子却在临行前几日不甚坠马,三皇子主动请缨,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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