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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雨日记

作者:NarrySue 发表时间:2024-06-13

《晴雨日记》的主角是祁川夏昀,是作者NarrySue所著的一本纯爱小说,小说晴雨日记主要讲述了:他是真的感受到了工作的苦,他也只是个很普通的人,但却一直都在努力工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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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雨日记小说
晴雨日记
NarrySue
已完结 | 来源: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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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雨日记》精选

某年某月某日 - 星期五 - 多云转阴

无论成绩好坏如何,第五学期终究是结束了,我的所有学分也都修完了。

我买到的车票日期离大年三十很近,放假了一时不回家,有比较多的空闲时间留在A市。

除了保持和上学时一样的文献阅读和报告书写,邢导还让我跟着孟博学长熟悉我们组目前的项目进度情况,也好为下学期正式跟进做些前期准备。

偶尔空闲的时候,我会去江边的清吧Total Eclipse坐坐。有时自己一个人去,有时带上冉煊。

这间清吧还是大四实习时城建局的一个同事带我去的,我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小李”,我就跟着喊他“李哥”。他也是A大校友,但和我不同专业的,彼此所在的学部也离得远,在学校时没什么交集。

李哥本科出来就进了单位,比我早一届。刚抽调到城建局的那段时间,我和其他人都不熟,除了一直带我的师傅,就数李哥和我说的话比较多。

有一天,据说是四环那边一块地方的征地拆迁登记数据出了点小问题,临时要加班。匆匆扒完饭,又继续埋头核对数据,工作按量分配到每一个人手上,大家累了一天,都想早做完早走人。

我有个地方不是很清楚,于是去问了比较好说话的李哥。工作完之后,他邀我一起去喝一杯,到江边的一家清吧,店面比较小,放着一些舒缓的音乐,楼下装点了很多植物小盆栽,整体气氛安静温馨。

李哥带我上了二楼,坐到了靠近江边的双人桌。可能因为大家都是A大的校友,竟然挺聊得来。什么都聊点儿,各自的专业课,有趣的公选,社团里的人际交往和专业课程实习之类的事情。

一阵阵江边晚风吹过,夏夜的粘腻燥热都被吹散不少。我忽然感觉,下了班,和二三好友到这样的地方坐坐,喝喝小酒聊聊天,把工作一天的疲惫都交给惬意的风,大概才是我想象中的“大人”的生活吧。平淡,但不无趣。

其实直到现在,我依然不是特别清楚,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大人”到底是怎么样的。这个概念没有确切的科学定义,太主观,太模糊,也太宽泛。

好像很近,明明很近,却摸不着实际。在不知不觉间,其实它已经降临了。只是当你对此有觉知时,往往又太晚,错过太多,只能无奈接受。

从那时起,我就爱上了这家清吧。更多的时候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点一杯random的特调,窝在一楼的角落,一个人对着键盘敲敲打打。

我总是喜欢窝在角落的同一个位置,很固定,于是一来二去,冉煊找上了我。他端着一杯大都会走过来,大剌剌地坐在我旁边,笑嘻嘻地说,你一看就是还没毕业的大学生。A大的?我猜得没错吧?

好吧,我是。我天生不太会和陌生人打交道,也不是特别喜欢一个人的独处时间被别人打断,一时有些尴尬,又有些恼怒,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但冉煊是天生的外交官,什么都知道些,什么都了解些,三两句就把我调动了起来,等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和他“打”得火热了。

再然后,每次我到Total Eclipse光顾,冉煊很恰巧地竟然都在,也很主动地过来找我谈天说地,美其名曰“交个朋友”。

他每次都会给我推荐一些水果酒,出乎意料的,大多数都很合我胃口。我问他这是怎么做到的,他只是故作神秘地笑着告诉我,这是男人的直觉。

这么聊着聊着,一来二去,我们也慢慢变熟了起来。冉煊告诉我他是学油画出身的,上过列宾,但毕业后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创作,偶尔画两三张艺术插画给杂志社供稿维持生计。

不过他是这家清吧的“股东”之一,有事没事就往这儿跑,喜欢观察各种各样的人,喜欢结交各种各样的朋友,喜欢海吹胡扯,喜欢自由自在。

我以为这是学艺术的人身上特有的浪漫主义气息,但冉煊撇撇嘴,告诉我,这和艺术不艺术浪漫不浪漫都没关系,他从小就这样。人一旦有钱有闲久了,什么都得靠边站,首要大事是解决人生意义之类的终极哲学问题。他什么都拥有了,唯独没有一个生活下去的理由。

Total Eclipse成了我在A市除了学校以外的最常去的驻点,冉煊也逐渐成了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他是校外人员,又游离在体制之外,我们的交结最多不过是这家江边的小酒吧,所以无论跟他吐槽什么都可以毫无顾虑。

后来不知怎么的,有一天冉煊竟然跟我聊到自己的情感史。他落落大方地告诉我,自己家里原本也是A市数一数二的大户,早年实打实过过好日子,后来因为跟上边走太近,出事被连累了,从此家道中落。他习性懒散惯了,没脑子拼艺考,又没钱出国,好在脸不错,嘴皮子也油滑,傍上金主爸爸,最后还是把他抬进了列宾美院。

“不过那都是好多年前了”,冉煊双手托腮,笑嘻嘻地说:“毕竟有钱人口味刁,彼一时此一时的,没玩多久就腻了,给了我一笔钱打发,大家好聚好散。”

那是我从未触及到的另一个世界,灯红酒绿,浮华满地,纸醉金迷。

“不过啊我资源还挺丰富的,要是你有意向,我可以给你牵线搭桥哦,毕竟像你这种象牙塔塔尖尖里的清纯大学生可是经典款,永远抢手,永不过时,”冉煊还开玩笑似的跟我说,“更何况是小夏你,啧啧,A大,名牌大学,傍上的肯定是个厉害角儿,到时候我中介费可不会手软,嘿嘿。”

我讪讪地,拿不准他到底认真还是开玩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我心里是有些反感这种把人明码标价的行为的。即使是玩笑,也很反感。

但是我想,冉煊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吧。

那一定是一段难以为外人所道的困顿经历,只不过经年之后,轻飘飘地化为了谈笑间的三字两句只言片语。

“其实我的情感史也不怎么算是情感史啦,毕竟没有真情实感,哈哈。” 冉煊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恰合其时地转移话题,“你呢,小夏?你长得这么好看,你的情感史应该挺丰富的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祁川的面孔,不自主地有些脸红,“我没什么情感史啊,就只有一直好好读书而已。”

“一看你就是在骗人,”冉煊笑得一脸狡黠,“你全都写在脸上了。”

架不住冉煊的软磨硬泡,我把祁川的事情全盘托出了,从最开始的认识,到后来的短信,再到所谓“报恩”。

我不断地强调:“这不算是情感史啊,真的不算,我们什么也没有,就是救命和被救的关系而已,真的。他真的只是我的救命恩人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天上午女房东超模走梯台一般从祁川的小库房里风情万种走出来的画面反反复复重在我眼前上演。

越是撇清关系,我越是感觉到血管里似乎流淌着一股一股的酸楚,酸酸涩涩,浸透四肢百骸。

“你这么认为,或许人家可不这么认为,”冉煊神神叨叨地跟我分析:“要是真要报恩,他怎么不直接找你要钱?还虚头巴脑地劝你好好读书,要你给他做菜什么的,嗨,这就叫做欲擒故纵呀,懂不懂?小屁孩。”

“他不是那种人,他人很好的,为了救我还受伤了。我之前说了要给他钱,他坚持说不要,”我忍不住为祁川辩解,“而且是我坚持要报恩的,他拗不过我才说要做菜的。”

“哟,这就开始护短啦,你了解他多少啊,就敢说他不是这种人。那你说,他要是对你没意思,他干嘛把你带回自己家?把你随便丢个小旅馆里,或者更方便点丢在大街上不就行了?”

“我……”我一时哑口无言,觉得冉煊说的胡话竟然也有些道理。

“那你呢?我看你应该对人家有好感吧?”冉煊又一脸八卦地冲我发射连珠炮弹。

“当……当然有啊,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大言不惭地承认,脸颊继续一阵一阵地发烫。

“哼,还说漂亮话,傻子都看得出来你心里不是这个意思。”冉煊说,“喜欢就去追啊,这个在现在又不是什么难事。再说了谈个恋爱又不一定要结婚,就算真到要结婚那个地步,现在同性婚姻也都受法律保护了,除了不能生以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对啊,就是不能生而已嘛。

当时我听冉煊这番话不甚在意,可后来谁想竟一语成谶。

-

事实证明冉煊的煽动能力不可小觑。我一定是受到了他的“蛊惑”,才会在又一个周六的上午九点半,提着一袋食材,敲开祁川家的门。

祁川起先并没有直接把门打开,而是在门内问我是谁。

他的声音穿过灰绿色的铁门传了出来,像是被剔除去了温度,隔阂的,冷漠的,不真实的。

我支支吾吾不愿意回答,想着要给他一个惊喜,但门那边的祁川忽然没有了声音。

面对我的只有一扇冷冰冰的铁门,上面还残留着小区里的一些小孩子用白色粉笔涂涂画画的痕迹。

我只得败下阵来:“是我,我是夏昀。祁川你快给我开门。”

那扇锈迹斑驳的灰绿色铁门“唰”一声打开了,我似乎看见门开的那一瞬间,有粉笔灰簌簌掉落。

祁川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悦,但语气还是比较平和的,好像透露出丝丝无奈:“你怎么又来了?”

我晃了晃手中提着的一袋子食材的塑料袋,笑着说:“我来给你报恩啊。”

我想起冉煊给我出的损招。他笑得贼兮兮地跟我分条缕析,说,你对付他,靠脸就够了。脸好看是天然优势,脸皮厚是第一要务,他就吃你这套,你要学会乘胜追击,一击致命,明白不?

我说,你这弄得跟杀人似的。再说了我脸皮也不厚啊。

冉煊又忽然一脸怒其不争地说,这还不简单嘛。他要是问你,你就说救命之恩永世难忘,哪能一顿饭就简单打发呀。你就是练得少,你多拿他练练,练得多了,话就自己一套一套的来,十个祁川都妥妥拿下来,懂吗?

我哭笑不得,说,大概懂了吧。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祁川并没有拿“上次已经报过恩了”这种话来拆我的台,而是抿了抿唇,淡淡地说:“先进来吧。”

冉煊说,进了门就是成功的一半。家是私人领域,他愿意三番两次让你进去,说明他还是很乐意接纳你的,铁定有戏。

我没想到祁川会这么简单就让我进来了,脑子里准备好的千千万万种厚着脸皮和他周旋的说辞,一时全都化为了滚滚长江东逝水,抱着塑料袋子在原地愣愣地,“哦”一声。

忽然之间,祁川朝我伸过手,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那只大手已经稳稳地贴在我肩膀处。

大概是祁川体温偏高,又或者是我体温偏低的原因,我总感觉他的手掌像一块烙铁,滚烫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衬衫传递过来,蒸腾得血液都要干涸了,心脏狂鼓如雷鸣。

“愣着干嘛,进来啊。”祁川的手微动,衣料和皮肤轻轻摩挲,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像着了魔似的不自觉往前走几步,如果从第三视角看,倒像是我在祁川半推半就下踏进了他的私人领地。

悄悄侧过眼睛去观察祁川,发现他很高,肩宽胸阔的壮实,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薄唇微抿,看不出是喜是怒,反而比平时要严肃一点的感觉。

两道眉毛最是好看,形似剑,势如虹,要是脸上再多道疤痕,大概就是活生生的飞檐走壁、惩奸锄恶、仗义疏财的江湖大侠。

祁川从我手中接过那个装满食材的塑料袋,掂了掂,塑料袋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他拎着袋子走到一旁的小厨房,把袋子放在瓷砖嵌的流理台上,一边从里面一样样地拿出保鲜袋,一边淡淡地问:“买了什么,这么沉。”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排骨,瘦肉,豌豆,马铃薯,玉米和胡萝卜。”

“嗯。可以做个炒三丁。猪肋排选得挺好,糖醋排骨想不想吃?还是土豆排骨煲?”祁川把超市里打了称装好在食品保鲜袋里的食材从袋子里拿出来,开了小半水槽的水开始清洗。

我说了声“都可以”,看着祁川在逼仄的小厨房里弯着腰低着头认真洗菜的样子,静悄悄走过去。

祁川没抬头,仍旧专心地清洗,但是知道我走了过来。玉米已经洗好了放在一边,祁川把豌豆过了两遍水,然后用洗豌豆留下来的水洗胡萝卜。他问我:“吃早餐了吗?”

我摇摇头,然后意识到他可能看不到,于是轻声说:“没吃呢。”

确实没吃,一大早上的起床,到附近的大型超市去挑拣食材,然后拎着袋子乘地铁过来,一路上有种说不出的也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竟然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饿,忘了吃早餐这回事。

祁川把胡萝卜拿在手里,放在浅浅的水槽中,像拧毛巾一样上下攥着洗,发出像在水里摩擦气球一样的吱吱声。

他说:“到床上坐着等会儿吧。”

我又朝他靠近了一步,心跳得有些快,但还是装出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我想学。”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祁川好像有些不高兴。似乎从见到我出现在门外的那一刻起,他就不高兴。

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几分。他沉默了片刻,才沉声说:“想学就看着吧。”

我有些慌张,心里猜测是不是自己当成“惊喜”的不请自来太过幼稚,对他来说其实是一种麻烦,一种负担。

那种步调被变化打乱的烦躁和不耐,我很清楚。就是因为很清楚,我害怕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害怕得不敢说活。

但又不想就这样离开。

祁川把切好的猪肋排放到洗过豌豆和胡萝卜的水里洗了一遍。原本清澈的水渐渐被残血染红,还有一些细碎的散肉漂浮在浑浊腥红的水面上。他拔开水槽底部的塞子,浑红色的血水逐渐旋成小漩涡,一点一点消失。

我盯着漩涡的中心,小声问:“为什么明明不开心还要让我进来?”

祁川抬头,疑惑地看我一眼:“什么不开心?”

“你不开心。”我盯着干涸的水槽。

水流尽了,发出两声奇怪的声响。祁川开了一些水把水槽清洗干净,又继续合上塞子,往池里蓄水。

“我哪里不开心?”他反问。

水龙头开得很大,水珠用力地溅到不锈钢水槽里,被反作用力拍散成细小的水花溅落下来。

“我感觉你不开心。”

沉默了一会儿,祁川把水龙头关上拧紧,说,“没有。”

没有就好。

就算他心里有,但“没有”两个字说出了口,我就可以像冉煊说的那样,厚着脸皮视而不见,光明正大地黏着他。

祁川又把猪肋排清洗了一遍,这一遍洗过后的水比上一遍干净很多。他把洗好的猪肋排双手捞起来,甩两甩,把水珠大概差不多地甩干净,然后对我使了个眼神:“拿一个盆出来。”

“哦。”我连忙弯下腰,在流理台下面的储物层里找了一会儿,找出了上次他给我盛粥的那个搪瓷小盆,问:“是这个吗?”

“这个小了点。”他说,“拿不锈钢那个。”

“好。”

我把他说的那个不锈钢盆拿了上来,放在流理台上,“哐当”一声响。祁川说了句“轻点儿放”,然后把两只手捧着的猪肋排放进了盆里,又拿起一旁的瘦肉放在水龙头下开始用水冲洗,边洗边对我说:“你往盆里倒点儿油,放两勺盐,再倒一点酱油,酱油别放太多。”

我端起盆沿往燃气灶那边挪了挪,照着他说的加了油盐和酱油进去,说,“好了。”

祁川“嗯”了一声,他把冲洗好的整块瘦肉放在案板上,然后蹲下,从放在地上的一个黑色塑料袋里掰出一小块姜,洗干净切成片,放到装了排骨的盆里,伸手进去用手把料都抓均匀,说:“排骨腌一下入味,放姜片去腥。”

“腌多久?”我问。

“二十多分钟吧。”祁川说,“提前腌,腌久一点比较好。现在也不用太长时间,差不多就行了。”

他突然恶作剧地把那只刚才抓过排骨的手伸到我面前,我白他一眼,装作没好气儿地问:“你干嘛呀?”

“闻闻。”他挑挑眉。

“我才不要。”我把他往水槽那边推,“快去洗干净。”

“先闻一下呗。”他假意配合地往水槽走,走了两步,趁我不注意再突然转过身,长腿往后一跨,另一只手往流理台一撑,堪堪把我圈在怀里,然后把那只沾满了油盐酱油的油腻腻的手强行凑到我鼻子下,得意地问:“香不香?”

祁川呼出的热气打在我头顶上,撑着流理台的那只手紧贴着我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小臂有力的、起伏的线条。

我一时心跳加速,肾上腺素飙升,感觉整张脸都开始发烫,魂魄已经快被吓出了身体。

我慌不择路地想要跑,但祁川身体一侧,继续把我圈在他和流理台之间,距离在一逃一拦的动作之间急剧缩短,他几乎像是从后面抱着我,宽阔厚实的胸膛紧紧贴着我的后背,点燃一大片的火热。那是一个极其暧昧而亲密的动作,让我想到大一时候学的一个单词,flirt。

“臭、臭死了。”我假装皱着鼻子,连忙撇过头,能明显感知到他的视线胶在我身上,而我却不敢直视他。

慌乱,悸动,心底里那份懵懵懂懂而隐秘的快乐,生命是如此鲜活而真实的。

我推开他,急匆匆走出逼仄的小厨房,一下子坐到床垫上,呛他道:“祁川,你怎么这么幼稚!”

他打开水龙头,就着细细一条水慢条斯理地洗着手,得逞地哼笑道:“没你幼稚!”

-

后来我经常会在周六上午九点半提着一袋子食材去找祁川。我想着他自己一个人总是能省则省,所以挑食材时总是塞很多肉蛋奶,希望能为他改善伙食。接着他教我做菜,然后我们一起聊聊天,吃完饭他送我回学校,一直送到宿舍楼下。

我问他星期天上午可不可以也过来,他说随便。

然后我们挥手道别,但祁川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大声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祁川笑了,说:“我看着你,你上了楼就走。”

那会儿我抽调到城建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乡村外业解译样本采集的工作还没开始,我每天跟着“大部队”一起到A市四环外的市郊去,除了带着个通用数码相机拍照采集解译样本的地面部分,还要帮人手不太够的测量小组拿GPS面积测量仪量地、扛着全站仪给基设工程记录数据、定控制点定位。

A市是出了名的大火炉,烈日炎炎,亟待规划开发的四环外除了零零星星几处勉强算得上“城中村”的小村落以外,可以说都是荒郊野地,别说能乘凉的大树,就是蔫蔫巴巴的小树也没几棵。

扛着仪器挪来挪去,等待数据记录都是顶着毒辣辣的艳阳暴晒,戴着单位统一发的、帽檐宽大的遮阳编织帽都还觉得被地上滚滚冒起的热气蒸腾得目眩头晕。

那段时间又是A市城乡规划建设的筹备时期,前期数据采集工作量巨大,我一个实习生都被赶鸭子上架似的干活儿,黑了一些,也瘦了不少。

不过我们单位就好在周末双休人性化地保留了下来,我借着实习辛苦的借口,周六周日两天上午都扒着祁川要他给我做好吃,抚慰我被单位盒饭不断“摧残”的可怜的胃。

祁川送我回学校的次数一多,有几次都被认识的人碰到,甚至被舍友撞见。他们都打趣儿我,问我什么时候交了个男朋友。

“实习单位的?下手够快哈夏昀小同学。”

“嗨,你知道什么呀,人夏昀的颜放哪儿不吃香?还用得着亲自动手?”

我想起祁川那两道英气十足的浓眉,还有劝我好好读书时的苦口婆心,义正词严地反驳道:“不对,不是单位的。而且他也不是光看脸那种肤浅的人。”

竟然也忘了反驳还不是男朋友这回事儿了。

我和祁川经常发消息,熟了之后终于加上微信,各种谈天说地。但有时候祁川会回复得很快,有时候又会回得很慢。他告诉我他还在上班。

我蒙在被子里,幽亮的屏幕光打在我的脸上,盯着看起来无趣的你来我往的只言片语,在想象里勾画祁川工作时的样子,渐渐感觉有一股无源的暖流涌进心扉。

只有聊到实在困得迷迷糊糊、连手机都差点握不住时,才会恋恋不舍地互道晚安。

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祁川劝我“年轻人少熬夜”。

我反唇相讥:你也是年轻人啊。

祁川:我不一样。

祁川:年轻人也有划分,我是适合熬夜的那种,你是不适合熬夜的小屁孩。

我圈着被子痴痴地笑,却在短信里装作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你才小屁孩。

我:小屁孩才会在周末赖床。

要不是赖床,那为什么祁川每周六上午九点半给我开门的时候,都是一副刚起床的样子呢?

头发睡成鸟窝,床垫上的被子也刚刚掀开,散发着带有点香皂味儿的、暖烘烘的气息。祁川的气息。

祁川跟我解释说:这是生活所迫,我上晚班,回到家已经快四点半了,懂?

我:你上什么晚班呀,每天都这么晚?

我想了想,使坏地在输入法上龙飞凤舞:小心你的肾。

祁川:我肾好得很。

我最终还是好心地劝解他:能换就换吧,违反人体自然生物钟的作息规律对身体影响真的很大。

祁川:不是说要换就能换的。这很复杂,你不懂。

祁川: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好好念书。

看着横平竖直的文字,我感觉心里堵得慌。想起祁川那间十多平方米的简陋小库房,因为在底楼,湿气重,房间里打扫得再干净也隐隐透露出一股湿湿凉凉沤着的霉味儿。层高还很低,小厨房和卫生间垫高了一阶,祁川在里面洗菜做饭的时候不得不弯腰低头,那么大那么高的个头,挤在逼仄的小厨房里面,看上去可可怜怜的。

还有那张旧床垫,一点都不软不舒服,中间偏左的两根弹簧还坏了,微微向内塌陷,旧得不能再旧……

我也知道,所谓复杂,不过是因为钱,因为生活,因为那折了千千万万人腰的五斗米罢了。

我不是不懂,我也到单位实习了,也知道工作有多辛苦,也知道钱还是难赚的,只是祁川还把我当小孩子,觉得我什么都不懂,不愿跟我倾诉他的苦衷。

我想为他分忧解难,但我也知道对牛弹琴只能徒增寂寞的那种无力感。

或许对祁川来说,他需要的是一个熟谙世事、温柔解意的人,能够在疲惫的时候为他捶背捏肩、洗手作羹,能够在苦闷的时候和风细雨、温声软语、巧言令色地安慰,能够和他肩并肩站在一起,共同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能够在偌大的他乡一起相互扶持、相互陪伴,以及,相濡以沫。

而不是像我一样不识人间愁滋味、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狗皮膏药牛皮糖似的巴巴地黏着人。

上晚班到很晚,好不容易睡个觉,早上一起床还得做饭伺候,多累人。

-

冉煊骂我傻,他说要是祁川真的觉得我很烦人,很麻烦,很累赘,他会从一开始就直截了当地拒绝我,而不是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顺利闯入自己的私人领域。

“你知道,雄性动物的领地意识极强。”某个星期六晚上,冉煊借口肚子饿了要吃夜宵,把我从小酒吧里带了出来,说附近有一家烧烤店尤其好吃,一定要带我去尝尝。

他走在江堤上,修长的食指和中指优雅地夹着一只烟,时不时递到嘴边惬意地啜吸着。

夜晚的江风把他额前的细发吹得有些乱,但是他浑不在意,依旧对我灌输他的人生哲学理论,“当然,你可以反驳说人是高级动物,但在‘高级’的前缀基础上,人首先是‘动物’。占领的意识早在几十万年前就已经写进基因里了。”

最后还狡黠地冲我眨眨眼:“虽然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说真的,他接纳你,有戏,真的有戏。就看是他更勇敢一点还是你更勇敢一点。”

我不知道。

我说,“我只觉得和他相处很快乐。”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我和冉煊并肩走着,烟味在夜风中温柔地散开,像一只精致的网,秘密地编织着朦胧的氛围,将所有的心里话过滤筛出,大白于天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

“试试,”冉煊笑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发言听在他过尽千帆的耳朵里显得特别的幼稚,幼稚到令人忍俊不禁,但我直觉地感到他的笑是无害的,甚至带着一点点羡慕和怀旧的伤感,“按照你先前说的,他一个人在A市,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当然不免觉得孤单想要个人陪伴身旁啦,你要做的就是‘趁虚而入’。捡到就是赚到,吃亏也无所谓。”

“他只是说没时间。”我红着脸辩解。

冉煊总把人说得像饥不择食、厚脸皮、不择手段、倒贴、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带着各种各样贬义词的浪荡子一般。况且祁川在短信里说到自己没时间,且不论是随口一提的方便说辞还是确凿其实,再说了,没时间不代表没朋友,不代表没有女朋友。

“勇敢一点才有故事嘛,”冉煊说,“瞻前顾后太被动了。”

在向祁川靠近的这条轨道上,冉煊总是不断地在撺掇我,像一颗体积质量巨大却隐蔽无比的恒星,动用自己压倒性的天体引力,牵动着人在不知不觉与不自知中产生偏离原先计划的加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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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预计动身到大山沟的偏远乡村进行外业采集的夏末初秋时期下了一场豪雨,A市整座城化身“中国威尼斯”,又一次出现了严重的城市内涝,多处道路交通瘫痪,2号线和4号线沿线个别地铁站几乎成了“瀑布”。

和先前不同的是,这次民众舆情反映特别强烈,市政部门尤其重视,在责令各个相关职能部门疏散、安置群众、排水以防再涝的同时,还让水务局紧急从各个部门抽调了技术人员分析内涝原因。

带我实习的方师傅也被抽调到技术组去了。而且大雨断断续续也难以成行、不便于拍摄,于是我们外业采集的行程也就此被耽搁了下来。

因为上面的高度重视,那段时间我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加急解译内涝的航空影像、查阅地形地貌资料、细细研究当初A市的下水道排水管道规划图,综合几方信息源不断研讨、走访实地核对,跟着前辈们一起打磨技术报告,如此一来就连“人性化”的双休也取消了,反而是被昏天黑地的加班代替。

大家都累,大家都有压力,大家都有怨气,但不是所有同事都像方师傅那么耐心。有些资质老一点、脾气耿一点的老同事,动不动就拿我们这群小年轻开刀宣泄,什么实质性的建议没提,劈头盖脸地先喷一头一脸口水再说。

好多次下班,拖着沉重疲软的脚步从单位走回宿舍,都险些超过宿舍门禁时间,在宿管阿姨疾风暴雨般的“关怀”之下疲累得说不出话来,回到宿舍也是匆匆冲个澡洗漱完毕就立马瘫床上,一沾枕头就睡了,连手机短信都忘了看。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急匆匆出门赶时间吃早餐上班时,看到站在宿舍楼前的祁川,我都以为是自己还没从梦里清醒过来,或者是自己累到出现了幻觉。

祁川一手举着手机贴在耳朵旁边,眼神紧盯着宿舍楼大门的方向,见我走出来的时候也是一愣。

他那两道英气的浓眉紧蹙,下巴冒出一大片肉眼可见的青青的胡茬,看上去有些狼狈的样子,但高大颀长的身姿依旧硬挺,眼神也非常凌厉,而且严肃。

就是这么凌厉而严肃的眼神,在见到我的时候,全部化成了有形的、具象的、实质的,类似宽慰的温柔,汩汩流淌在我和他之间,明确地牵引着我前行的路线。

祁川有一点点失控地、很大声地喊我的名字,“夏昀。”

不是梦。不是幻觉。

我说不出话来,快步朝他走过去,他也迎接似的向我靠近了两步,然后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我,像抱着什么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宝物似的。

拥抱持续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们大片紧紧相贴的温热肌肤都融化了薄薄的布料,熔融成了血肉液体,交融到彼此的身体肌理之中。

他很低声地在我耳边问:“怎么了?最近都没有过来,短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出事了,吓死我了。”

心和心贴得那么近,鼓动的频率和力度都是一样的。

热望,热切,热忱,淋漓尽致地展现着鲜活的生命特征。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是喜欢的。

喜欢一起做菜,喜欢一起吃饭,喜欢短信聊天和面对面聊天,喜欢他送我到宿舍楼下,喜欢分离时的挥别和含笑默默的注视,喜欢温热的触碰,喜欢有力的臂膀,喜欢宽阔的胸膛,喜欢低声沉稳的、令人安心的询问,喜欢关怀和拥抱。

喜欢祁川。

我一时喉头哽咽,鼻子酸涩,这些天来的辛劳和委屈似乎都从高悬的中空落回到了实地,落回到祁川紧实拥抱的臂膀里,化成不断涌上眼眶的泪水,盈盈将落。

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哽脆脆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内涝,加班,累。”

祁川却笑了,两道剑眉舒展开来,他稍微松开了我一点,两只大手捧着我的脸,手上的茧微微地摩挲,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感。他的大拇指缓缓揩去我眼角的泪珠,笑着问:“知道赚钱辛苦了?”

我用力点点头,瘪瘪嘴,只能发出一个“嗯”的音。

“傻。”祁川揉了揉我的头发,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说,“累点好,小屁孩就该多锻炼。多锻炼就能长大了。”

我无意识地攥紧了抱着他的手臂,想起那些没日没夜加班写材料、写好送检还得挨批挨骂、挨骂还只能愣愣地站着认真听完不许顶嘴的日子,委屈地嘟哝:“他们都骂我,好凶。”

“你不许再骂了,不然我就跟你生气吵架。”

祁川低低笑了一声,重新将我搂得更紧,一只手臂搂着我的腰,另一只手从后面一下没一下地揉着我的后颈。

“没事就好。”过了片刻,他很轻地在我耳边说:“没事就好。你很棒,真的。你很好。”

那个早上,祁川和我在学校三食堂吃热腾腾的烩面当早餐。

我把自己的饭卡递给祁川,他没有拿,而是让我坐在一边就餐区的桌子上等他,他自己则是去靠近食堂门口的地方买了两张饭票。

我看着他高大出挑的背影,在烩面窗口前排队,看着他取了两碗面,往其中一个碗里加了很多小葱,然后端着放了两碗面的托盘朝我走来。

“这碗牛肉的是你的。”祁川把汤面浮着一层小葱、飘着勾人牛肉香的那碗从托盘里端出来,和筷子一起递到我的面前。我喜欢吃小葱,因为家乡菜里经常放,香气很足。之前只是在做菜时随口提了一句,祁川记住了。

“那你这碗是什么?”我挑了两筷子面,把小葱搅开均匀到面汤里。

“三鲜。”他说。

三鲜烩面是最便宜的,牛肉烩面价格几乎是三鲜的三倍。

我迅速往他的碗里夹了两片牛肉。他抬头看我,我赶在他出声之前说:“我们学校食堂料挺足,放的牛肉很多,我够吃的。”

祁川好像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推拒,但也没有说谢谢。

吃完面,他陪了我一路,一直把我送到了单位楼下,跟我挥手道别。

我向前走了几步,再回头,祁川还站在原地,对我很轻松地笑了笑,就像之前很多次的目送那样。

那天早上,我没有提自己的喜欢。

我的祁川,也很默契地,没有提自己一下夜班就匆匆赶来,没有地铁,打不到车,从十几公里外的地方,跨过一道大江,跨过一处一处的内涝,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走了三四个小时,走掉了全身的困倦和疲惫,走过深邃漆黑的黎明和懵懵然的青白天光,只为了在七点钟的时候,出现在A大宿舍楼下,给我一个拥抱,陪我吃顿早餐,确认我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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