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幕》by好耐唔见小说简介:国中二年级时 “我” 离开台湾岛,因网络、通讯障碍及更换联络方式,与杨冠宇就此失联四年。然而,记忆不受控,“我” 常常在夜里想起他,那经年累月的喜欢无法被距离打败,即便这份爱让自己困扰、难以言说,甚至备受折磨,却依旧在心底深深扎根。
《最后一幕》精选:
不论是出自谁的授意或某种共识,总之,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
我假装不在意地又转过身去,边往雪柜的方向走边说:“没有那种事啦,你没有讲错话,我也没有生气。”
“……骗人!”杨冠宇的声音从背后飘来。
“没有骗人,”我敷衍道:“你要喝可乐还是柳橙汁?”
“可乐!”
“……我就知道。”
杨冠宇很喜欢汽水,整个人也像是气泡水那样飘飘然的。
我从以前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没错。
高温、蝉鸣、炎热的夏天、社团活动。
我把自己的视线从去而复返的杨冠宇身上移开,脑海中自动播放起一首叫做《なきむし》的日语歌,然后在一瞬间惊觉自己好像正在度过某种漫画角色才会有的,青春或成长的阵痛期。
一切都不确定,一切都好像快要失去,一切都那么不甘心。
“……下周不是有最后一场棒球赛吗?”
杨冠宇边喝可乐边说:“那个叫什么键盘还是鼠标的棒球队王牌不是已经顺利升学到英国的曼……曼什么?”
“曼彻斯特,”我补充道:“曼彻斯特大学。”
“对,”杨冠宇点了点头,“反正就是要去英国嘛,应该没有办法作为首发队员参加了。所以……”
他说着顿了顿,放下手里的可乐转向我认真地问道:“是你会去的,对吧嘉竑?你打棒球从以前开始就很厉害啊,国中一年级的时候还是校队的种子选手,对吧!”
对……对吗?
部团活动,没错,但最近我一直有在逃避讲起这件事。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小时候会锻炼棒球是因为那个是国民运动啊!基本上大家不是都有在练?到现在都已经好几年没有打过了,哪里还说得上什么厉害……”
砰——
我被杨冠宇拍桌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白痴突然一脸严肃认真地撑起上身往这边压过来,我一下子没控制好平衡,也砰地摔回了椅子上。
“干嘛啊,白痴!你……”
“你不要总是预设那种事情啊!”
杨冠宇生气地打断了我色厉内荏的抱怨道:“你要相信,翁嘉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敌的人!这样才行!几年没打过又怎样?靠中学时候的天赋照样爆杀商工的啊!”
他说着还义愤填膺地双手空握,用力一扭身凭空挥了个本垒打,真是有够中二的。
我好笑道:“别讲那种白痴话,怎么可能几年没上过场还能打很好啊?所以虽然社团人手不够,天棋队长是有问我能不能上场,但……”
“但个屁!”杨冠宇打断我,在桌上砰砰地拍了拍,“去啊!这可是一生仅有一次,绝对不会再重来的夏天呢!”
绝对不会再重来的……夏天?
我因为那句话再次发愣片刻,脑中的《なきむし》迅速跳转成了《バイバイ》。
“失败或者成功,”杨冠宇的嗓音像本垒打时发出雷击木一样的清脆响声那样,“重要的是上场才对!”
于是又一个瞬间,被打击者挥棒击飞的棒球从眼前飞过,逃离了迷惘的我,重新听懂了“不会再重来”这句话的含义。
虽然听上去似乎叫人热血沸腾,但事实上,我们所在的高中并非所谓的职业棒球豪强,根本也没有参加玉山盃全国青棒锦标赛的资格。
杨冠宇所讲的“最后一场”,也不过只是台中地区名不见经传的海豚旗杯而已。
可我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杨冠宇的肩膀道:“说得好像什么我是动画演出的主角一样。”
“你是啊!”
杨冠宇显示理所当然地应和道,随后又立刻眨了眨眼睛生气起来:“拜托翁嘉竑,所以你根本连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对吧!”
“对啊,”我继续笑,“因为你根本只是在讲废话而已啊。”
“吼……”
杨冠宇把脑袋一甩,狠狠地长舒一口气后,猛地拉起我的胳膊朝门口走去。
“……喂!冲三小!”
杨冠宇不说话,只是闷着头顺着台阶往上走。
我搞不明白这白痴又要怎样,可又拗不过,只好也跟着爬楼。
直到上到楼顶的天台终于无处可去,杨冠宇才停了下来。
“……那个,”杨冠宇欲言又止地嘟囔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明明刚才拉着我往上跑的时候还精神十足的,怎么这会儿又突然磨磨蹭蹭不知道在憋什么坏。
“你说什么?”我皱了皱眉。
“我说!”
杨冠宇突然闭着眼睛大声道:“金鱼草!”
“什么金鱼草?”我下意识问完,然后猛地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花?没听说过这种……怎么突然又讲这个?真实搞不懂你这白痴诶……”
“总之,”杨冠宇打断我,“你想过的对吧?”
“想过什么?”
“那种事情就只有你知道了,”杨冠宇泄气般地把头靠在天台的栏杆上,自言自语说:“不管你的心里在想什么,棒球、指考,胜利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你想了,想过一次,那些东西就都会像结痂的创口一样不住的开始瘙痒起来。”
“结痂的创口哦……”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我们两人在想的是不是同一回事。
但不重要,所以我也一起靠在天台的栏杆边上,难得有了说闲话的心情,“那考试呢?要怎么办?”
“就去考啊,”杨冠宇理所当然道:“有什么怎么办的,大家不都是这样吗?读书、社团、一些有的没的爱好,参加比赛和考试,然后就去念大学了啊。”
对哦,现在已经不是在江宁了。
我清了清嗓子,“虽然以前的事情忘掉了许多,但杨冠宇,你知道江宁这个地方吗?”
“不知道,连回乡证都还没有办过,”杨冠宇摇头,随后直起身子正色道:“……所以,你要讲什么吗?”
他这么认真,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装作轻松地捏了捏后脖颈道:“没有啊,就是如果是江宁的高中生,大概没有办法那么轻松地讲出这些话来。读书是为了考大学,社团是为了考大学,比赛更是为了考大学。”
“那人生,不就只剩下考大学了吗!”杨冠宇惊讶道。
“对啊,没错,人生就只剩下考大学而已。”
我说着抬起头,天色暗下来,今夜台中的星星仍旧明亮,我想,江宁的那个翁嘉竑大概只会在意白炽灯的温度。
我把头转向杨冠宇,“你知道我妈那个人……虽然她以前不常回来台湾就是了,但你应该也有见过的对吧?”
“嗯,是啊。”
“对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对什么,总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把杨冠宇拉到了跟我同样的境地里去了,“我妈她是个凡事必须付出百分之二百努力的人……总之如果不全心全意地去考取大学,会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背叛了老妈的努力,这种感觉也叫人很郁卒。”
“什么背叛啊……”杨冠宇皱眉,“你妈她根本才不会这样想嘞,是你自己要假设她是坏人的。”
“不,”我对杨冠宇说,“我妈她是一个伟大的人。”
事实上,我极少如此认真地谈论起母亲。
不知道是今夜的风、潮湿的空气、紫外线还是仅存于绮丽幻想中高耸的棕榈树让我想起了那个伟大的女性,总之,我现在无法自遏地看着杨冠宇茫然的脸脱口而出道:“你知道斋月吗?”
杨冠宇摇了摇头,“那是什么?某种宗教?文明?信仰?”
“嗯”,我点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老妈她啊,并非打一出生就生活在江宁的。“
“就算你没有去过应该也会知道,江宁是个好地方啊。风景优美,经济繁荣,人民幸福。可我妈她是个苦命的女人,在西北出生、长大。传统的伊斯兰教为了表达对真主的敬畏,会在教历的每年九月封斋,意思是从日出到日落为止,都不喝一滴水,不食一粒米,以此来体会饥饿干渴的痛苦。”
杨冠宇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复杂,但我却并不觉得奇怪。
想也知道啦,突然没头没尾地讲起这些话题,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是很正常的嘛。
是我忍不住非要说的,也奇怪,好像再不说就要忘记了。所以有什么东西非得推动我的咽喉自顾自地讲出这些来。
“国二那年,跟着老妈回到江宁,因为登记户籍和办理入学的相关琐事,我才意外得知母亲原本是甘肃山中的回民,又因此了解到斋月的习俗。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好奇?或者说猎奇。总之我也曾经尝试过这种斋戒。”
“斋戒?”杨冠宇皱眉,“可你那时候不应该还是个中学生吗?”
“对啊,所以本来应该要在早晨三点,太阳还未升起时就赶快吃掉东西的,但我实在睁不开眼睛,闹铃响过了头才发现,啊原来已经开始斋戒了哦。”
我说这忍不住把头低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诶你知道,然后当时我就觉得好不服气啊,不吃就不吃!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挨饿而已吗?结果还没到中午啊就已经前胸贴后背。更过分的是还不能喝水,早晨又读课文整整一个小时,嗓子简直要冒烟啊!”
那个时候呢,我确实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一种如同绝望般的体肤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