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白夜》by七不七这文必须安利!零几年的早春,山樱初绽时,程聿青随母迁居白江小城。这个总看见数学符号跳舞、会对天花板发笑的少年,因异于常人被视作 “异类”,只能将秘密深埋心底。直到 402 的李寅殊带着三花猫出现,温和地戳破他的伪装:“那天看见你对着墙笑,有什么好玩的?” 高敏感的程聿青视他为威胁,却在月光流淌的夜晚,听见对方轻声说:“我看得见你遮掩的暗面。” 一场关于理解与接纳的治愈故事,在烟火小城悄然展开。
《流淌白夜》精选:
程聿青总是不懂如何正确地发泄、表达情绪。
不管怎样,程聿青现在的兴趣都在手上的冰淇淋。在自己心目中,冰淇淋的地位即将超越水果糖。
李寅殊听完后,并没有说什么,继续和他向前安静地走了一会儿。
“李寅殊,你想家吗?”
他们被同一片清亮的月光照映着脸庞,李寅殊脚步放慢了一些,“有时候会。”
程聿青路过井盖还是会提醒,“注意这里有一个井盖。”
“好。”
再冷冰冰的冰淇淋还是融化得很快,程聿青手变得越来越黏腻,他不得不用另外一只手找纸,却发现今天换了一身衣服,他转头问,“李寅殊,你带纸了吗?”
李寅殊找出随身携带的纸巾递给他。
程聿青费力地擦手,还得盯着正在融化的冰淇淋,直至李寅殊说:“你吃吧,我帮你。”
李寅殊比他高了一点,得弯下些头。这已经超过了程聿青自定义的社交距离,可相比较,程聿青更不喜欢黏腻的脏手。
过于近的距离,程聿青发现,李寅殊鼻梁其实要比一般人高挺许多,鼻梁侧面还有一颗很小的痣。
李寅殊的衬衫领口很白净,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一小片肌肤来。程聿青莫名想到裴莘那个家伙,也多了心思去观察李寅殊的喉结。
他凑近观察,李寅殊的喉结很明显,是符合男性特征的。
在程聿青脑袋靠过去的一瞬,他的头发刚好戳着李寅殊的下巴。程聿青当然什么也感觉不到,那一刻,李寅殊喉结轻轻滚动着,又不动声色地把头偏过去一点。
待手上没那么不舒服了,李寅殊也重新站在和他不远不近的距离,“好了。”
今天程聿青遭受太多冲击,可能又冰又甜的冰淇淋有让人大脑冷静的效果。
从没觉得他不正常的李寅殊,帮忙钉木板的李寅殊,到请他吃冰淇淋的李寅殊,再到帮他擦手的李寅殊。
他想,李寅殊是比较特别的。
他费力地从大脑深处找出了一个少有使用的词汇,这个词汇在程聿青个人的世界里接近灭绝。
他不太习惯地说,“谢谢。”说完后,程聿青极速地舔了一口流淌在脆皮蛋筒的冰淇淋。
“不客气。“李寅殊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他鼻侧的小痣似乎也动了动。
他还是第一次听程聿青说谢谢。
当晚,程聿青在整理人际关系的时候,将老杨从他“还算亲近的人”范围里狠狠剔除,将李寅殊放进去一点,并不是完全,一半在里面一般在外面。
然后是他妈方穗,因为是最亲近的人,程聿青决定暂时原谅她,等过年回乡下再质问他。
他打算和老杨不说话了,期限是一个月。
老杨根本没把昨晚事情放在心里,吃饭的时候,把他叫过来,还用筷子重重敲打他的头,“磨磨蹭蹭的!你吃饭还得我请你?”
程聿青身子往下栽,揉着头顶,不得已对他说话,“别敲我头。”
“我就敲。”老杨跟打地鼠一样,敲得程聿青身子往左右前后躲。
因为老杨恶劣粗鲁的行为,程聿青有把心思更多地放在另一份工作上。
服装批发市场时常组织消防演习。对于这一点,程聿青当然积极配合,甚至是踊跃参与。过往十几年里,程聿青经历过许多次危在旦夕的磨难。
记得乡下稻田有一处宽阔的排水口,水草肥嫩、水流舒缓。程聿青喜欢在此地洗自己可爱的蓝色筒靴,上面的泥泞被洗干净后,他感到无比的舒心,直至有一次踩到一条大蛇,还被追了几米地。
那也是程聿青历史上跑得最快的一次。即使有他母亲陪同,程聿青再也没胆子去那处排水口洗鞋。
还在学走路的时期,方穗带着他去水井边洗衣服,原本他坐在盆里玩狗尾巴草,却一个不小心被他妈转身撞进井水里,不过程聿青生命力非常顽强,嗓门也很大,没超过五秒就被人捞起来了。
又比如他走路走了一天后,发现鞋底怪怪的,像沾上了什么东西,他拿起来一看,两眼瞪大,鞋底上竟然有一颗巨大无比的铁钉,那刚好卡在脚趾位置的边缘,程聿青幸免了一次要去镇上打破伤风的刺激旅途。
遭遇了太多危在旦夕,加定了程聿青命对自己不该绝的想法。
最近他依旧对裴莘在仓库抽烟保持不认同的态度。他想,如果裴莘抽烟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灭火器情况会好很多。
但他不太敢对裴莘说,裴莘斜眼看向他的时候,弄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还发现裴莘脑子有点笨。可能把时间更多地研究内衣款式,也把时间用来往脸上拍像面粉那样的东西,相对复杂一点的加减乘除,裴莘都不太会。
裴莘似乎也发现了他的缺点——对于不清晰指令的艰难执行。不过,很默契地,两人都对各自的愚钝保持默契的沉默。毕竟,裴莘不太想开除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但算账还行的二货,他能掌握程聿青的工资,就能很好地掌握程聿青。
而对于程聿青,大部分人都是不聪明的,他享受比别人聪明很多的快感。这也带来了一定的孤独感,他在六葭街还找不到比他更聪明的人。
这周六,他按时来到李寅殊家。他依旧敲着房门,“李寅殊,开门!”
没过多久,李寅殊就过来了。程聿青换上他在这里的拖鞋,他还发现拖鞋应该是被洗过的,曾留在上面的灰色印子已经消失不见。
在李寅殊看不见的地方,程聿青满意地嘴角微微上扬。
李寅殊的朋友恰好寄来了一箱芒果。程聿青只在商摊上看过芒果,一直没吃过。他闻着那泛酸的果皮,咽了咽口水。
这时候他已经感觉身上痒痒的。
李寅殊挑了一个熟果,打算给程聿青尝尝。他切芒果的时候,程聿青双手扒在桌沿仔细地观察芒果这种水果。
绿色的果皮包裹着黄澄澄的果肉,汁液很多,李寅殊将芒果切进一个白蓝色小碟里,对他说:“尝尝看。”
程聿青拿叉子吃了一口,没有想象得那么酸,是香甜软滑的,带着热带水果的独特清香,他给予肯定,“是甜的。”
于是李寅殊让他把果碟里的都解决完。
程聿青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纪录片一边慢慢悠悠地吃芒果。要知道,在店里,他抢电视可是抢不过老杨的。
一般老杨都看新闻和抗战片,程聿青就只能眼巴巴地坐在一边看。
但这里,李寅殊是不会和他抢电视看的。他想,可能李寅殊不太喜欢看电视。
一想到这里,程聿青自动地把李寅殊完全推进了“还算亲近的人”这个圆圈里。
他很喜欢纪录片里的动物,准确的说,是一切隔着屏幕、远在天边的动物,现在躺在沙发一角、离他有四个胳膊那么遥远的三花猫就不算。
因为是周末,李寅殊难得有时间整理书房,他刚拿出一个大纸箱想把不用的东西放进去,发现了被他舅舅藏进抽屉的一封牛皮信封。
前段时间,舅舅是睡在书房里的。
信封上的字迹很潦草醒目——“给小殊买好吃的”,里面塞满了纸钞,撑得信封涨涨的。
李寅殊心中有一股说不明道不尽的感觉,他拿着那沉甸甸的信封,很长时间都没有抬起头。
“李、李寅殊!”
直至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李寅殊转过身,眉头很快皱起来。
程聿青一张脸又红又肿,嘴唇更是重灾区,他还不太敢张开嘴巴说话,叽里咕噜地说着,“李寅殊,我很不好。”
李寅殊反应过来,拉着他去卫生间简单地冲了一下脸和手,又拿钱包拿钥匙,带着他去附近的诊所。
到后面,程聿青完全两脚离地,像是被他拎起来了,而且,李寅殊中途还踩了很多个井盖。
程聿青还不知道自己芒果过敏了,但那天他有很多第一次。第一次吃了芒果、第一次坐了出租车,第一次去诊所挂水。
他真的很不好,紧张兮兮地问李寅殊,声线模糊,“我..我会死吗?”
他还没有很多没做的事情,还不想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
他不得不告诉李寅殊很多秘密,“其实…唔…我这个月留了十几块钱在枕头里藏着,赵秉哲…你在我宿舍见过的那个,还欠我整整五十块钱……我现在要疼死了。”
“不会,你不会死。”李寅殊对他的性命给予肯定,“你只是对芒果过敏。”
程聿青稍微有一点点放心。他要是真的死了,那么这个混乱的世界就损失了一个极其聪明的大脑。以往他可从未想过芒果这样小小的水果会有扼杀他超级大脑的可能性。
每当程聿青想用手抓脸,就被李寅殊迅速拦下来,再到后面,两人紧紧牵着手。
“不要去挠,忍一忍。”
程聿青忍不了,就是很想挠,他挠不到自己的脸,只好把力气用在挠李寅殊的手背,抓得李寅殊手都留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程聿青其实不太喜欢和别人牵手,因为人的手上是有很多细菌的,但因为考虑到李寅殊是一个卫生情况良好的人,嘴巴又麻麻的,只好憋回心里。
只是,他感觉李寅殊比他还紧张。李寅殊虽然冷着脸,但手一直在颤抖着,时不时低下头来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
程聿青很想说他哪哪儿都很不好,心脏都跳得很快,可能还得去做一个全身检查,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变了调,也不知道李寅殊听没听懂。
当医生说要打屁股针的时候,程聿青是抗拒的。屁股针什么的,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男子汉怎么能露出来大屁股。
李寅殊告诉他,“不疼的。”还说要帮他挡着。
“你闭上眼睛。”
“好,我不看。”
“看着门….”程聿青已经很脆弱了,被人看见他的屁股会更脆弱。
“好。”
“到底打不打了?”医生老头儿已经拿着针走过来了,“这有什么好怕的?”
记得小时候,方穗带他去打针,可以说是鸡飞狗跳的程度。
芒果害人不浅。程聿青被迫脱下裤子,露出和面团一样白的屁股,被扎了一针后,程聿青打算不会再相信李寅殊的话了。
这之后的三天还要去诊所输液。那应该是程聿青来城里后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脸又疼又痒,他肿着一张脸,对李寅殊磕磕绊绊地说,“我再也不会吃芒果了。”
诊所也不算很安静,不少是白天干活儿晚上才有时间来吊水的人。在嘈杂、沉闷的环境里,程聿青整个人和腐烂的水果皮一样焉巴巴的。
“对不起。”李寅殊低声说,眼里全是愧疚,“不吃我给的芒果,你也不会这样。”
在陌生的环境,程聿青完全睡不进去,有很多次闭上了眼,又强撑着让自己醒来。
他总是在警惕,警惕会有人触碰他输液的手,警惕护士会给他打什么奇怪的药水,警惕别人给他传染疾病。
“你想睡就把头靠我肩上。”
“我不困。”
过了一会儿,程聿青实在扛不住困意,意识都有点飘飘然了,低低地说,“李寅殊。”
李寅殊坐过来一点,“你睡吧,我帮你看着。”
程聿青只好没有什么力气地把头靠在他肩上,发现李寅殊身上的体温比他高一点,肩膀也宽一点,倒也不是很好靠着睡,但当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对温度、空气质量、气味都极其敏感的程聿青,如今彻底停歇了诸多忧虑。他还是睁着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
诊所的电视机放的是动画片。程聿青从小就不爱看,因为他觉得看多了会让脑子变笨。
他看见坐在对面被母亲抱在腿上输液的小女孩,女孩脸红红的可能是在发烧,输液的那只手一直被母亲托着。
因只隔着一条过道,程聿青有考虑给自己好好戴上口罩,又一边想起方穗。
他从小很少生病,体质一直很好,比较严重的是有次从楼上摔下来,差点走不动路,方穗背着他去镇上的诊所看医生,回来后每天给他煮鸡汤。
那阵子家里的鸡活得不是很好,一直在提心吊胆方穗。
至今他都能想起方穗背着他,后背上的那片温热。方穗骨架没那么粗,肩膀很细很窄,村里人常常说她是薄薄的一片,能被风吹走。
但方穗不是轻易能被狂风吹走的,她能背得动装满玉米马铃薯的背篼,也能背得动生病的程聿青,带着他翻过一座座小山。
在程聿青眼里,方穗虽然不认字,还很信牛马鬼神那种虚无的东西,但方穗给予他的一切,是能让程聿青从小村走到六葭街。
当下他感觉到李寅殊肩上的温热。他百无聊赖,偷偷地看了李寅殊一眼,正好李寅殊对视上。
李寅殊似乎是一直看着他的,他问,“是不是还很疼?”
程聿青有和之前比较,严谨地说,“没那么疼了。”
他闭上了眼睛,睡了一会儿,但还是忍不住睁开眼指出来,“李寅殊,你心脏跳得太快了,跳慢一点。”
程聿青一直不明白裴莘为什么要对脸投入那么多精力,但现在他看见小镜子里的自己。
所以这是谁?
程聿青无法接受。
他回到店里,老杨被狠狠吓了一跳,说他像菜市场里的板子上的猪头。
可是程聿青没力气去踹他的蚊香盘了,他已然精疲力尽,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这之后的几天,他都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很怕被熟人发现。
但在六葭街,他也没有什么熟人。
裴莘看见他只是惊叹,“我还不知道人可以水肿成这样。”
“不是水肿。”程聿青有解释,“我只是对芒果过敏。”
“还不是水肿。”裴莘不认为有什么区别。
程聿青到店第一件事是鬼鬼祟祟地给赤裸的假人模特穿上内衣和外套。
如果有假人童模,他会多给穿一件外套。
并未觉得假人赤裸着身体有多么伤风败俗,只是强迫症使然,店门玻璃前的模特穿了内衣,那么余下的当然也要。
可能是天气变热了,吵架的人也变多了。裴莘总说最讨厌的人就是同行,什么也没做,平白无故就被他们泼脏水。这一条街都是内衣店,程聿青想,裴莘讨厌的人数量还挺庞大的。
这周又进了一批新货,程聿青咬着牙扛着那一大箱子,裴莘让他扔在地上就行了,但程聿青坚持着要放在防潮垫板上。
裴莘不理解,但毕竟不是他出力气,也没拦着,“行,那你加油。”
在灰暗的仓库,程聿青给他打着手电筒,但如今裴莘眼里发出的光似乎更明亮刺眼一些,“你看呐,多漂亮的款式。”
程聿青欣赏不了那些破破烂烂的布料。
“就像是一个小精灵。”裴莘对着那纯白的内衣说话。
裴莘有些时候说出的话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最后裴莘看他穿得太土了,算是员工福利,送了他两条卖不出去的男士内裤。
那时候裴莘就已经在做仿品,材质和样式设计都和市面上某个大牌十分相似。
程聿青抱着那两盒内裤,但其实他的内裤即使一天一洗,也很充足了,多了两条,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
这根本不是员工福利,简直是给他徒增烦恼。最终,待他这周有闲暇时间去李寅殊家里,包里也揣上了那两盒内裤。
他想,李寅殊或许会需要。
李寅殊给他开门的时候,那只叫咕噜的猫急冲冲地想从门缝里钻出去。李寅殊用一只腿拦着它,又叫程聿青快进来。
程聿青先闻了闻李寅殊家里的味道,李寅殊好像很了解他,“现在没有芒果味了。”
“那就好。”程聿青放心许多,于是摘下口罩和帽子。
“怎么突然戴帽子了?”
提到这里,程聿青目光有些黯然,他最近都不太敢照镜子,侧过脸说,“因为我脸很奇怪。”
李寅殊走近了一点,“我看看。”
因为李寅殊属于“还算亲近”的范围,程聿青有无声容许他离自己有一拳头那么近。
李寅殊仔细看了看他的脸,问他:“每天有按时擦药吗?”
”当然。”
”不奇怪,已经在慢慢恢复了,再过几天就好了。”
程聿青眼里慢慢多了一些期待,“真的吗?“
“真的。”
程聿青选择相信他。其实私底下,他每天睡觉前都有许愿脸变成以前的样子。
李寅殊从茶几的柜子拿出一盒雪花酥,还是没拆封的,看他打开盖子,程聿青想起了正事,“李寅殊。”
他少有凑那么近,泛红的脸又多晕染了一层颜色,好像藏着什么惊喜,“我有东西要给你。”
“嗯?”
“我想你或许会需要。”程聿青从他包里掏出来那两盒男士内裤,还很关切地问,“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