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血铜花》by春山无涯小说简介:当天灾将至、王朝倾覆之际,玉面指挥使奉仞奉命寻找前朝遗址以拯救苍生,却撞上了道德感为零的黑心魔头。一个恪守正义的朝廷鹰犬,一个肆意妄为的江湖祸害,两人在废墟中对峙——"天下生死与我何干?"魔头冷笑间,指挥使的剑已抵住他咽喉。谁料这场生死博弈逐渐变质...
《古血铜花》精选:
奉仞猛地坐起身来。
眼睛习惯了黑暗,借着四壁微微幽光,奉仞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副黑木棺材之中,手腕、脚踝皆用带链的铁环扣紧,身下堆压着浸湿切碎的蓼草。这里有一种辛涩的、腥膻的香气,如浓雾浮动包裹着所有事物。
劈开棺材、将他从里面拉起来的人,正站在他面前,亦是衣物湿透,沁着蜿蜒的血迹,挽着袖,赤裸的臂上爬满细小的划痕,已结成暗红的痂。他弯下腰,倾身歪过头看奉仞的脸,气息扑近,奉仞下意识往后仰去。
后脑撞到推倒在一边的木板,突如其来的钝痛让奉仞皱起眉,解碧天那熟悉的可恶的低笑也响起。
“还担心来晚了,奉大人救不回来变成蓼尸,我的命没了怎么办?”他将长刀架在肩上,嘴上悠哉地说着风凉话,“看来是没事,奉大人命硬。”
奉仞刚从那场五感真实的梦境里醒来,意识正难辨真假,此时看着这张出现了成千上百次的脸,难得反应迟钝:“你……我为何在此处……公主又如何了?”
他分明记得自己将姬瑛抱在怀中,就算落水也有自己垫着,只怕昏迷时与她失散……又或更糟糕的境地,奉仞已不敢再想。
解碧天见他难得神色慌张茫然,眉尾一抬,指了指他的衣服:“你从花瓶的机关处掉下去,我不忍心见你惨死,便好心跳下来救你。好在底下是水源,你我虽自高处落水昏迷,好歹没死。”
“不过,好像掉进了不得了的地方。”
他目光微含讥诮,侧身让开,奉仞顺着他的话抬头望去,在看清眼前场景时,后背顿时浮起一阵寒意:此处殿室面积广阔,竟有数百副棺材整整齐齐地陈列,因数量显得格外壮观,黑木所造的棺身厚重古朴,如铁融火烧过,死气沉沉地扎根在地下。
陈年的腐烂气味难以被香料遮掩,共同糅杂出难以言喻的气味,地面血淋淋的痕迹干涸又覆上,足迹交错,形同尸鬼行走。
就像是……一间巨大宏伟的陪葬墓室。
“这里是那些蓼尸的休眠之处,它们吃饱了睡着时很沉,不会醒的。”解碧天的声音在墓室之中回荡,“你我因衣服沾染了大量蓼尸的血,被这些东西误会成同类,它们把我们搬回这里放入棺材。蓼尸本身就是以药炼成,所以在棺材中铺满可以使人致幻的香料,如果我没猜错,这东西应该名为不复。这里的蓼尸日复一日吸取,便会渐渐丧失自我意识,弥留梦中。”
他所说沾染的血,便是斩下苏细雪头颅那时候。若不是有蓼尸的血味盖过,他们在昏迷被蓼尸找到,恐怕早已将他们吃得不剩骨头。
“我醒来的时候,没找到公主任何东西,既然也不在你身边,那便是被人带走了。苏细雪不是说这地下有人在养小孩么?此处一定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小公主的衣着并非拐卖的流浪孩童,至少比我们安全多了。”
他说得在理,奉仞很快定下心来,他虽忧虑姬瑛现在的处境,然而自从下来到现在,自己已是自顾不暇,只能先冷静寻找办法。
解碧天解释时神色寻常,仿佛先前和奉仞动手打得不可开交的人不是他,估计又想起自己和奉仞的约法三章,完全把之前的翻脸轻描淡写带过。
最重要的是,口吻未见什么端倪,似乎并不知情奉仞梦中所发生的一切。
奉仞不知为何,想到此处心中微微松下,果然不过是一场幻境乱梦而已,他何必在意。就见解碧天话风一转,忽转头将视线落在他面上,意味莫测地凑近,低声道。
“不过,听说此香可以让人梦见最深处想得到的事物,使意识迷失于黄粱一梦中,再不复醒。”
奉仞愕然结舌,矢口否认:“绝无可能。”
解碧天眼珠定定盯着他,唇角倏忽弯起,促狭地拉长声音:“哦——?我其实是随口骗骗你的。不过看你的反应,我倒是真好奇奉大人的梦境了。”
……简直梦里梦外都让人牙痒。奉仞记性太好,梦过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数个印象深刻的画面自脑海中频频闪过,他面无表情,将目光移开,才发现右手还与对方交握。
解碧天也注意到,不松开,反而攥住,两人用力一挣,将铁链震得簌簌摇动。
仗着奉仞手边没有东西可以砍断锁链,他多情脉脉地一笑:“若奉大人求我,我自然愿意帮你解开。”
“……”
奉仞收回前言,自从翻脸后,他是本性毕露,再也不演那假情假意的样了。
“忘了告诉你,这铁链是特造的,用来束缚那些怪物,非兵刃不能切断,内力是不行了。”解碧天好心提示,语重心长,“奉大人,不愿意,我只好走了。只是你慢一刻,公主恐怕就危险一刻,拯救天下之危也迟一刻。”
他说完当真转身就要走,还没迈出两步,手被奉仞用力扣住,五指深陷,掐得骨头发响。
“……请……”
身后的声音低微含糊,解碧天假作讶异:“咦,奉大人方才是说了什么?”
奉仞低着头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解碧天,请、你、帮、我!”
分明是阴寒之地,奉仞如处六月酷暑,只能庆幸现在身上没有火折子,不曾照亮面色。
“愿为小奉大人效劳。”
解碧天语中含笑,刀光于掌中几闪,将四条铁链尽数劈断。四肢束缚得到解放,奉仞立刻使力抽手,抵开解碧天的肩,从棺材里起身。
他转了转酸涩的手腕,突然反舌:“你也吸了这种香料,可曾梦到最想要之物?”
“当然有。”
奉仞只不过想呛回去,没想到他真的应答,动作一顿,抬头朝解碧天看去。
游八极收回皮鞘里,解碧天退开一步,给他让出位置,不吝分享自己的梦境:“我么,梦见自己当了皇帝,坐拥天下,无所不有,高兴了宠幸后宫酒池肉林,不高兴就斩几个不顺眼的,有事没事派断金司的奉指挥使给我干点芝麻绿豆大的事……你拔什么剑?”
奉仞已从棺外地上捡到自己的剑,这玩意放在两步开外,自己也拿得到——解碧天刚才就是故意的。新仇旧恨叠加,奉仞气得冷笑起来:“看见昏君,一时情难自抑。”
解碧天不以伤风败俗为耻,颇为遗憾地长叹一息:“不错,奉指挥使心高气傲,早就对我心怀不满,自打我指名要他亲自侍寝后,也忍无可忍,终于反了,当夜就将我一剑刺死。托他的福,然后我便醒来了。”
奉仞:“……”
他随口胡诌,听不到一句真话,显然只是借机戏谑奉仞,内容无法无天,堪称大逆不道。天灾一年年严重,皇帝极其忌讳谈论君位君德之说,如果放在从前,没两天就要被断金司抓起来关押。
剑重重按回鞘内,奉仞听得额角直跳,很想真的一剑刺死,忍了再忍,到底没吭声——他自己所梦之事,有些更是莫名其妙、难以启齿!
如解碧天所言,这些蓼尸到了棺材之中休眠,什么声响也不会惊动他们,但不知何时会醒来,以防万一,奉仞与解碧天从这些棺材之中走出去。
虽然火折子都受潮不能使用,好在这里的石砖色泽微青,并非普通材质,可以反射出轻柔的光色,犹如涟漪泛开。
墓殿四角皆镇有石兽,全都被人砸碎脑袋,只剩下残缺的躯干,依稀可辨别是四座形态不同的辟邪之像,被许多白纸缠绕断口,时日渐久而发黄。
再往前走,群棺之前的石门旁,正立着一块石碑。
石碑有半人之高,积灰甚厚,奉仞拂去些许灰尘,上面雕刻的字也多有被指甲刮过的划痕。
石碑多记录陵墓中存在之物的信息,也包括这些棺材原本是什么人葬在其中。
“这是前朝文字。”奉仞半蹲下去,仔细摸索凹陷的碑文,“宣元献二十二年,掘山采青,造室……无有过……侍君泉下,天德同照……计八百六十六,兹以养……辟邪四方,压祟……”
雕刻的字间有无法辨别的字眼,宣朝与今朝的文字又多有变迁,通读下来,许多细节未能完全明白解读,不过已经能推断大概。
这间墓殿中,果然都是陪葬的宫人,故而将棺材全都堆放在一个地方,并且没有其他陪葬的器物,再用辟邪兽镇压亡魂。
解碧天抱臂站在一边,道:“陪葬的宫人何须特地建造一间殿室,耗费这么大功夫。看他将人砌在墓道里,也不像那么有良心的皇帝。”
奉仞眉头已凝起。
在宣朝还未亡国之前,就在皇陵中修好宫人的陪葬墓室,而后又一整座旧宫陷落地下,不见踪影。
这分明怎么看,都是提前准备好的。